八/校園霸凌向誰討公道
隔天,寶玉帶了秦鐘去拜見祖母。賈母見秦鐘斯文俊秀,便放心讓他陪寶玉讀書,還送他一個荷包和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並且勸他在賈府住著,免受來回奔波之苦。
秦鐘答應,回家稟告給父親。
他父親秦邦業六十多歲,是個窮小官。聽說有這難得的機會,那家塾的老師又是學識不錯的賈代儒,為了兒子的將來,他不得不東併西湊,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學費,帶了秦鐘去拜見老師,請求嚴格管教。
上學那天早上,襲人一邊幫寶玉整理東西,一邊諄諄勸勉,要他認真讀書、不要貪玩,並且要注意安全。寶玉也勸襲人別在屋裡悶著,要常常去找林妹妹玩才好。
寶玉出門前得先到書房去領受父親的教誨。父親總是對他十分嚴厲,因此他戰戰兢兢的走進去。
賈政正和幕僚們開心的談天說地,見到兒子來便冷笑說:「哼!聽到你說要『上學』,我都快羞死了。依我看來,你是去玩的吧,走開!你這不學無術的傢伙別站髒了我的地、靠髒了我的門!」
寶玉低頭挨著牆,手足無措。
一位幕僚站起來打圓場:「老爺快別這麼說,少爺這一去,很快就能功成名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懵懂無知了。少爺快上學去吧!」說著便有兩個老先生急忙護著寶玉出去。
賈政對外頭發問:「跟著寶玉一同去的僕人是誰?」
「小的在。」李嬤嬤的兒子李貴,十九歲已婚生子,這時領著三個同齡的大奴僕,趕忙進來鞠躬。
「你每天跟他上學,有看他讀了什麼書嗎?我看他肚子裡裝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只學到了調製胭脂花粉,那些調皮搗蛋的玩意而已。你根本沒好好督促他,等我有空時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長進的東西算賬!」賈政放大聲量,故意威嚇。
李貴嚇得雙膝跪下,摘了帽子磕頭說:「是、是,哥兒已經唸到第三本《詩經》,什麼『攸攸鹿鳴,荷葉浮萍』,小的不敢撒謊。」
「哈哈哈!」哄堂大笑,因為正確的內容是「攸攸鹿鳴,食野之苹」。
賈政克制住笑意,一本正經的說:「哪怕他再唸三十本《詩經》,也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你今天去向老師請安,就說我說的:其他都可以不教,但一定要先把『四書』講明白,讓少爺背熟,那才是最重要的。」
「是。」李貴連忙答應。
李貴等人退出來。他一面撣衣裳,一面對寶玉哀求說:「哥兒可聽見了?
先要揭我們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著主子好體面,我們這些奴才卻只有挨打挨罵的分。拜託你,可憐我們吧!」
寶玉笑說:「好哥哥,別說得這麼可憐,我明天請你吃飯。」
李貴苦著臉,鞠躬一拜說:「小祖宗,我可不敢,只求你聽老爺的話,認真用功就好了。」
「哈!再說吧!」寶玉放肆一笑,蹦蹦跳跳的走了。
寶玉回到賈母這兒,秦鐘早已來了,賈母正和他說話。於是二人辭別了賈母,寶玉忽然想起還沒跟黛玉說再見,又急忙去到黛玉房中。
黛玉正對著鏡子在梳妝,一旁有一大碗剛摘下的鳳仙花,等梳妝完畢了就要來做胭脂膏。
她笑著對寶玉說:「好哇!你這一去就要『蟾宮折桂』了,我就不送你了。」黛玉故意對寶玉說了句成語,那「蟾宮折桂」,就是比喻科舉考試高中的意思。
寶玉說:「好妹妹,等我放學回來再一起吃晚飯。那胭脂膏也等我來的時候再做。」
兩人聊了半天,寶玉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黛玉忙又喚住他,問說:「你怎麼不去跟你寶姐姐說再見呢?」
寶玉知道黛玉又來了,又在試探他了,所以笑而不答,拉著秦鐘上學去了。一路上四個大奴僕和四個小書僮前呼後擁,頗引人側目。等他們進屋讀書,那八個奴僕就在廊簷下等候著。
這家塾其實離賈府不遠,他們當日來回,從此以後寶玉和秦鐘同來同往、同起同坐,感情很好。
寶玉算起來是秦鐘的叔叔,但他討厭那些倫理輩分,便悄悄對秦鐘說:「我們年紀相同,又是同學,以後不必論叔侄,就當是兄弟吧。」
「我可不敢。」秦鐘搖頭。
「我不管,我要叫你的表字,鯨卿。」
「好吧,寶哥哥。」秦鐘也只得亂叫。
兩人哈哈大笑。
原來這家塾裡的學生都是本族人與一些親戚的子弟,俗話說的好:「一龍生九種,種種各別。」人一多,就有龍蛇混雜了。
薛蟠原本也有來上學的,只不過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不讀書,只想用錢拉攏同學當他的小弟。果然在金錢攻勢下,許多人都對他唯命是從,像是金榮、香憐、玉愛……等人,尤其香憐更是忠誠的小跟班。不過薛蟠喜新厭舊,不久就不來上學,丟下這些小弟,又到外頭交新朋友去了。
這一天,賈代儒老師有事回家,只留下一句七個字的上聯命學生對下聯,明天再來檢查作業,同時讓他的長孫賈瑞代課。
難得老師不在,大家都蠢蠢欲動。
秦鐘靦腆溫柔,像個嬌羞的小女生。香憐平常就喜歡他,趁這時便大膽的給秦鐘放電,秦鐘也跟他擠眉弄眼搞起曖昧。
他們假裝上廁所,走到後院,秦鐘附在他耳邊問:「你家裡的大人,會不會干涉你交朋友……」「咳!」只聽見背後咳嗽了一聲,兩人嚇得回頭,發現是金榮。
香憐本就性子急,惱羞成怒的質問他:「你咳嗽什麼?難道不准我們講話嗎?」
金榮笑著說:「你們可以講話,為什麼我就不能咳嗽?你們這樣鬼鬼祟祟的,有什麼話不敢公開講,在這邊竊竊私語?現在被我逮到了,還賴什麼?給我錢,我就不說出去,要不然我就去跟大家說。」
兩人心虛,急得臉都紅了,忙問他:「你逮到什麼了?」
金榮拍手笑著說:「看來真的是被我逮到了。你們臉貼臉像在貼燒餅,哈!怎麼不去買燒餅來吃?」
兩人又氣又急,跑進屋裡找賈瑞,說金榮無緣無故欺負他們。
誰知這賈瑞仗著祖父當老師,常常勒索大家請他吃飯喝酒。之前薛蟠用錢財巴結他,他便放任薛蟠橫行霸道。後來看薛蟠和香憐很要好,心中也對香憐很吃味,現在看他們來告金榮,便不高興起來。
賈瑞不敢罵秦鐘,卻怪罪香憐多事。香憐不服還要講,他便大聲責罵,把香憐的氣勢壓下去。兩人只得悻悻然回到座位去。
金榮見賈瑞給他撐腰,更加得意了,一口咬定說:「明明看見他們兩個在後院裡卿卿我我的,還不承認?哼!」越說越起勁。
賈薔看不慣金榮猖狂的樣子,但沒有出面制止,而是跑去外面對寶玉那十三歲的小書僮茗煙說:「金榮欺負秦鐘,連你們家的寶二爺也欺負了。你不去給金榮一點顏色瞧瞧,只怕他會越來越囂張。」
茗煙性子好強,一聽怎麼受得了,直接就衝進屋裡,一把揪住金榮的衣領,大叫:「姓金的,你什麼東西!來呀!出來外面,跟我茗大爺單挑啊!」
嚇得大家都不敢出聲,害怕的看著他。
賈瑞大聲說:「茗煙,不得撒野!」
金榮氣黃了臉,說:「造反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你走開,我只和你主子說話。」便出手要去抓打寶玉和秦鐘。
秦鐘剛轉身,聽得腦後「颼」的一聲,一方硯台凌空飛過去,打在後方的桌上,把硯台和水壺打碎了,書本上還噴濺了一灘黑墨汁。
那一桌的人氣壞了,罵說:「該死的東西,竟然真的動起手來。」也抓起硯台來要丟。
旁邊的賈蘭按住他手上的硯台,連忙勸說:「沒有我們的事,別管。」
那個人受不了這鳥氣,放下硯台抱起書包扔過去,結果砸到寶玉桌上,滿桌的東西都摔到地上。
金榮隨手抓起一根竹棍子亂揮舞。
茗煙被打了一下,痛得對外亂嚷說:「你們還不動手來幫忙?」
寶玉的另外三個書僮聽見召喚,一起衝進來亂叫:「你這沒品的畜牲,竟然動兵器了!」連忙一個拔起門閂,兩個舉起馬鞭,蜂擁而上。
「快住手!」賈瑞急得攔這邊、勸那邊,但沒人理他,大夥兒打來打去,亂成一團。
李貴這幾個大僕人聽見騷亂,連忙跑進來喝止,把茗煙等四個小書僮罵了一頓,趕出去,局勢才稍微控制下來。
「嗚……啊……」秦鐘的額頭被金榮打破皮,痛得縮在地上號哭。
「李貴,收書,拉馬來!我要去找老師告狀!」寶玉把秦鐘抱在懷裡,拉起胸前的衣襟替他揉揉傷口,一邊怒不可遏的說:「我們被人欺負了,請瑞大爺給我們作主,沒想到他反而說是我們的錯,放任人家罵我們打我們,把秦鐘的頭都打破了,這鬼地方還能待下去嗎?」
「哥兒不要急,不要去驚動他老人家。」李貴勸著寶玉,轉頭對賈瑞說:「依我看,這都是瑞大爺您的不是。老師不在,您就是這裡的頭頭,誰犯了錯,該打的就打、該罰的就罰,怎麼會鬧成這樣還不管呢?」
「我哪有不管?」賈瑞急忙辯解:「我管了他們都不聽啊。」
秦鐘哭著說:「有金榮在這裡,我不來上學了。嗚……」
寶玉忿忿不平的說:「該趕出去的是金榮!你說,他是哪一房的親戚?」
李貴想一想,說:「不要問了,問了這個更傷和氣。」
「他是寧國府裡璜大奶奶的侄兒,璜大奶奶是他姑媽。」茗煙在窗外回話,又挑釁金榮:「你那姑媽為了錢只會巴結我們璉二奶奶,我瞧不起這種主子。」
「你小子閉嘴。」李貴指著茗煙大喝。
「哼!我以為是誰,原來是璜嫂子的侄兒。」寶玉冷笑說:「太好了,我就去找她討公道。」
茗煙又得意洋洋的說:「寶二爺不用去,讓我去找她就好,就說老太太有話要問她。一輛車子把她拉進府裡去,你就當著老太太的面質問她。」
李貴急忙阻止,罵說:「你要死啊!回去後我先揍你一頓,再跟老爺太太說都是你在搬弄是非。我好不容易把火熄了一半,你又來搧風加油!你鬧了學堂不夠,還想鬧翻天嗎?」
茗煙這才閉嘴。
賈瑞怕自己被牽連,只得委曲著來求秦鐘和寶玉和解。
寶玉說:「要和解可以,叫金榮向我們道歉。」
金榮不肯,賈瑞也來逼他:「快向兩位爺道歉。」
李貴勸他說:「是你先起頭的,你不道歉,怎麼結束呢?」
金榮抵不過他們的壓力,只得向秦鐘作了個揖。
寶玉覺得太便宜了,要求一定要磕頭。
賈瑞只想快快結束紛爭,便悄俏的勸金榮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
海闊天空。」
金榮看對方人多勢眾,賈瑞又向著對方,只得勉強給秦鐘磕了頭。
寶玉這才接受。
但金榮嚥不下這口氣,放學後越想越氣,便向母親胡氏埋怨,說要退出家塾,不要去上學了。
胡氏責怪著說:「這怎麼行?那可是你姑媽千方百計的拜託他們榮國府的璉二奶奶,你才能去那兒唸書的。要不是靠著他們,我們哪有錢請得起老師?何況那邊還供給免費的茶飯,兩年下來也省了好大一筆開銷呢。你愛穿漂亮衣裳,這些錢正好都給你做衣服了。」
金榮豎著眉毛嘟著嘴,不依。
「還有,如果不是在那裡念書,你怎麼認識薛蟠大爺呢?他一年贊助我們七、八十兩銀子。你如果退出家塾,再想找個這麼好的地方,我告訴你,比登天還難呢!」胡氏堅決的說。
金榮只得忍氣吞聲上床睡覺,隔天仍舊去上學。
他的姑媽金氏是賈府的親戚賈璜的妻子,人稱璜大奶奶。夫妻倆守著小小的產業,常常到寧、榮二府給尤氏和鳳姐請安,藉此討些資助,才好過日子。
這一天天氣晴朗,金氏閒著沒事,便來找胡氏閒話家常。談話間,胡氏提起昨天家塾裡的事,從頭到尾,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金氏聽到金榮受了委屈,怒氣沖天的說:「他秦鐘是賈府的親戚,難道我們榮兒就不是嗎?等我到寧國府裡找珍大奶奶,再和秦鐘的姐姐說,叫她評評理!」
「算了,別去了。」胡氏求著說。「早知道你要這樣,我就不說了。」
金氏不聽勸,坐上馬車直接往寧國府去。
到了寧國府見了尤氏,哪裡還有什麼大氣?她殷殷勤勤的問候尤氏,然後看看四下,改口說:「今天怎麼沒見到小蓉大奶奶?」
「唉!我媳婦病了,懶得動,連說話都沒力氣,還失神呢。」尤氏愁容滿面,「偏偏今天早上他弟弟來看她,小孩子不懂事,沒顧著姐姐病著,竟然就告起狀來,把昨天家塾裡打架的事說給她聽。真不知是哪個附學的學生欺負了他,說了些不乾不淨的話,還把他的頭都打破了!」尤氏刻意瞪著眼咬著牙。
「嗯……」金氏眼睜了一下,嘴一癟,把那一團要理論的盛氣,早嚇得丟到爪洼國去了。
這時賈珍恰好從外頭進來,見了金氏,便問他老婆尤氏說:「這不是璜大奶奶嗎?」
金氏向前給賈珍請安。
賈珍向尤氏說:「你叫人備飯菜,讓這大妹妹吃飯。」說著便往屋裡去了。
金氏什麼都不敢提了,又見賈珍和尤氏熱情對待她,她轉怒為喜,飯也不敢吃,便回家去了。
賈珍看她離開了,才從屋裡出來坐下,問尤氏說:「她今天來又有什麼事嗎?」
尤氏答:「倒沒說什麼,一進來臉色不好看,像是在生氣,我和她說了一會兒話,她就漸漸的好了,也沒有求什麼事。你又留她吃飯,她有什麼理由好發作呢?話說回來,你快找個好大夫給媳婦看病,別耽誤了。」
「有人給我推薦了個大夫,我已經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請了。」
「太好了。」尤氏很歡喜,又說:「後天是太爺的壽日,要怎麼慶祝才好?」
賈珍說:「我剛才去了道觀,向太爺請了安。我請他回家,好讓家人給他磕頭祝壽。太爺卻說他清淨慣了,不願意回來,又說與其給他磕頭,不如把他從前註解的《陰騭文》刻了版送去印,廣為發送,才是真正積功德。」接著又說:「還是吩咐奴僕預備兩天的筵席。」
尤氏點頭,命兒子賈蓉過來說:「吩咐下去,照例預備兩天豐盛澎湃的筵席,你再到榮國府裡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逛逛。」
賈蓉答應後,一一去辦了。
第二天,大夫來看過秦氏的病,也開了方子,賈蓉便趕緊去抓藥來煎煮。
﹝學習的生命觀/趣聽石頭說好戲﹞
【14.去除刻板印象,尊重不同的性別氣質】
秦鐘跟著賈寶玉到學堂讀書,因為他「靦腆溫柔,像個嬌羞的小女生」,所以被金榮嘲笑。
「男孩應該要陽剛,女孩應該要溫柔。」這是傳統社會對兩性的個別要求,往往對許多達不到的人造成無比的壓力,也成為別人歧視與霸凌他們的的藉口。
雖然在我們石頭的世界裡沒有這樣的問題,不過,我覺得像這樣的刻板印象應該要去除,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性別也沒有高低之別,而且當我們敞開心胸,尊重與接受不同的性別特質,便可看見別人的優點,進而見賢思齊。
【15.無事不可生事,有事不要怕事】
秦鐘在學堂被金榮欺負,賈寶玉也受到牽連。書僮茗煙氣不過,便帶頭唆使其他的書僮大鬧學堂。瞬間,學堂裡又是叫囂,又是打鬥,還殃及了其他無辜的同學,墨汁濺得書本都是。
相較於茗煙的莽撞,另一個大書僮李貴,我就很佩服他。你看,他以理性平和的態度調解紛爭:首先他要賈瑞拿出擔任代課老師該有的威嚴,排解這場紛爭,其次他制止茗煙再製造新的糾紛,最後他要金榮向秦鐘道歉,表現悔意。
俗話說:「無事不可生事,有事不要怕事。」我覺得李貴真是這句話最佳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