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回到生命的喜馬拉雅:CEO與和尚在第三極地對話》王文靜著.三采文化
多年前,山居友人帶我去合歡山谷9,一睹高山被杜鵑盤據的盛況,整個山頭杜鵑怒放,樹樹相連的花海,真是最美的台灣春天!美在隱世的震撼,美在寧靜中的不可思議,美在完全誤會了杜鵑,以為全天下的杜鵑都像路邊矮矮的模樣。
都市的杜鵑是「日本移民」來的矮種。我真是膚淺了,高山杜鵑姿態萬千,樹梢的一個枝頭開出二十朵花,貴氣如牡丹!
見過高山杜鵑,很難不感動。十九世紀最傑出的英國植物學家小胡克(Joseph Dalton Hooker),在大吉嶺寫下所見的狂喜:「十二公尺高的大樹,深綠色的葉子有零點三至零點四公尺長,葉背面銀色……一團團的花朵燦爛耀眼,我未見過比銀杜鵑盛放花朵的枝椏更美麗的杜鵑了。」
高山杜鵑,冰河時期撤退至喜馬拉雅山,在不同海拔演化更多花色與樹形。沒有三兩三的本事,誰能屹立在喜馬拉雅山,還稱霸森林?在下雪的高山上,條件嚴峻,這樣的它,生命力強韌。它不但能在酸鹼值很低的酸性土壤發芽,還能長在土壤薄的山巔或岩石縫隙的不毛之地。其他植物放棄,待不下去,杜鵑大肆擴張,如入無人之境。
因為,給它什麼環境,它就那樣活。
寒冬來臨時,即便降雪,它除了讓葉片變厚、再加上蠟層,就是穿了羽絨衣外,再加上防水雨衣。更有意思的是,它不落葉。
在土壤貧瘠之境,每年重新長葉,太耗能量。於是,它讓葉片垂頭喪氣如喪家犬般,但其實下垂後葉片彼此靠近,形成微型保暖層,類似羽毛捲曲,降低凍傷風險。
太厲害的生存演化!真是「最懂得如何與雪共處」的高海拔開花植物。
這樣的它,柔軟。
高山杜鵑的英文Rhododendron,意思是開紅花的「樹」,Rhodo是薔薇色的,Dendron指樹。但它豈止紅色?我們無法用高度、顏色、花形去定義杜鵑。它能高挺,但於風勢嚴峻的山坡,也能匍匐生長;杜鵑的花形有漏斗、鐘狀、碟形……葉子有大有小,有橢圓有長形……。它有著千變萬化的彈性,環境如何,它就如何。
這樣的它,懂得找「外援部隊」。
在貧瘠土地,養分不足怎麼辦?它與特定的菌根菌合作,它們會包覆杜鵑的根部,有食腐的能力,分解土壤的有機物給杜鵑。有一種菌根菌很專一,獨愛杜鵑,名字叫「杜鵑類菌根菌」。杜鵑類菌根菌提升杜鵑抵抗逆境能力,杜鵑也回報它,提供光合作用的醣類。它們「以物易物」,唇齒相依地共生。在人類還沒在地球出現時,杜鵑與真菌已經是好朋友。
不只如此,杜鵑近千種,多半是有毒,在三千公尺海拔處開黃花的亮黃杜鵑(Rhododendron luteum)最是毒。很奇特,它還吸引世界體型最大的喜馬拉雅巨型蜜蜂(Apis laboriosa)來採蜜,產生致命的「瘋狂蜂蜜」。
人們吃了過量的巨蜂野蜜,嚴重的會身亡;但適量,就有天堂的迷幻感,感到與神靈合一,興奮到手舞足蹈。很多人趨之若鶩,於是,在尼泊爾喜馬拉雅杜鵑森林山區的一支古老民族(古隆族Gurung),吊繩索,隻身懸壁在離地百公尺的岩壁採集巨蜂野蜜。
能在喜馬拉雅山屹立的,必須不凡。美麗的高山杜鵑,藏著最狠的武器,不只人類,羊吃了它也會中毒。因此中國古名不叫杜鵑,叫「羊躑躅」。但千萬別責怪它毒,這是高山杜鵑保護自己的生存智慧。它在地球的生存史,是遠久於人類。
五億年前,第一批植物開始從海洋登陸。嚴酷淘汰賽,多數已出局,杜鵑不但活下來,而且整個族群擴大到全世界有將近千種,成為地球勢力最龐大的三大花卉家族之一。
沒有腳、住在深山的杜鵑花,都能透過演化與冰河危機等各種方式散布到全世界,比有腳能移動的人類還了不起。我想起,光師父聊過現代人逞強的毛病。其實,最大的智慧,莫過於柔軟。
「天下柔軟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故柔勝剛,弱勝強。」
喜馬拉雅山是一所偉大的學校,用高山杜鵑說智慧:它從貧瘠展現堅韌、彈性與柔軟、找外援、毒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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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
9 台灣的高山,多雨冷涼適於杜鵑。擁有十七種原生杜鵑屬植物,其中十三種為特有種。也就是說,台灣原生杜鵑有百分之七十五為台灣特有種,地球其他地方看不到,台灣限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