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不敢相信你居然這麼說!
愚蠢的錯誤、失禮、陳腔濫調、失言、疏忽、胡扯;在適當的時間點說適當的話。
「閉緊嘴巴,不致招禍。」
這句至理名言很吸引人,但在面對別人的病痛或絕望時,你不一定都能保持沉默,比方說,有個朋友打電話給你,說他發現自己罹患了會致命的血液疾病,或者,你家小孩的老師在開學第一天就包著頭巾出現,下面是一顆明顯可見的光頭,又或者,你的同事放完假回來卻好像剛剛從地獄走了一遭,甚至是,當你在網路上搜尋朋友的病之後,發現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為了取得先發優勢,不至於在未來犯下大錯,讓我們事先來推敲,看看你會如何應對以上這些常見的情境。
雖然正常的人類反應是表現出震驚,胡亂說出一些讓人尷尬不已的陳腔濫調、怯懦的安慰或粗魯的問題,但比較好的選擇是事先安撫你自己雜亂無章的感受,然後想出比較適當的回應,否則,你很有可能會說出讓你懊悔的話。
大多數人在面對疾病時都很不安,在口語中,我們也很少有適當的詞彙來表達尷尬、恐懼、焦慮、哀痛與傷痛等情緒。你也不會希望自己說的話像是慰問卡裡的制式用詞,但焦慮會讓你的舌頭嚴重打結。你想說一些聽起來真心誠意的話,但是你想到的詞卻只是讓朋友的傷痛雪上加霜。有些口頭上的失態在旁人聽起來很有娛樂效果,但如果說錯話的是你,這些話將羞辱你自己,同時傷害你的朋友。
本章的重點,大部份放在不該對受苦的人說什麼,不論對方是意外的受害者、中風患者、敗血症患者、愛滋病或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患者、受傷的老兵,還是小孩在垂死邊緣的父母;一旦你將最糟糕的雙輸詞彙從對話詞庫中刪除後,就不至於造成太嚴重的傷害。你也會讀到生病的人痛恨聽到的感嘆句是哪一句,提供建議時要遵循哪些建議,為什麼很多病人討厭聽到軍事用語比喻,以及為什麼「你看來好極了!」並不一定是恭維。你也會了解該如何和絕症病患談話,又如何和生病,但仍能從事社交的人對話,以及為什麼應該把說實話變成新的探病禮儀。最後,我從每一個人的意見中萃取精華,在結尾提出十條戒律,幫助你更自在地和生病的人談話。
很少聽到鼓舞的話
「現在怎麼樣了?」比特是我在候診室的採訪對象之一,他的朋友佛瑞德這樣問候他。
「很好!」比特說,「他們都處理好了。」
「真的嗎?他們怎麼知道?」
如果聽障協會需要代言人,佛瑞德正適合。當比特說他的話很讓人氣餒時,佛瑞德用了一個非常不足取的藉口:「老兄,我很緊張。我只是把腦子裡想到的話說出口。」
面對疾病、痛苦與死亡率時我們都很緊張,但是,在我彙整從候診室與其他地方採訪到的資訊之後,我發現這些小故事都證明了,嘴巴不一定要吐出腦子裡想到的話。
․瑪麗安.方塔娜確定罹患乳癌(八年前,她身為紐約消防隊員的丈夫在世貿中心倒塌時喪命),有一位朋友大喊:「哇!妳的業障一定很重,不然怎麼總是引來厄運呢?」
․有一位朋友語帶輕視地說凱薩琳.裴瑞蒂絲的髖關節置換手術是「小手術」。凱薩琳說:「小手術的定義,是別人要動的手術。」
․「天哪!你看起來糟透了!」約翰.羅瑟福的訪客剛進病房,就大聲喊了出來;這位病人正從敗血症與高燒中慢慢恢復。約翰說:「這麼說一點幫助也沒有。」
․珍奈.艾佛瑞是一位馬拉松選手、舉重選手、勵志演說家與在職訓練專家,她在五十出頭時中風了,朋友們來看他時常會說:「我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妳身上!」、「妳過去都有運動,而且妳以前飲食均衡耶!妳曾經是這麼的有活力!」。這些用過去式說出來的話是珍奈最不想聽的,「這一切都在提醒我,過去的我是什麼樣。」
․「至少妳已經結婚了。」艾夏的朋友這麼對她說,而艾夏剛剛才動過乳房切除手術。(這樣說也不能讓人好過一些!)
․「琳恩!我都聽說了!把細節說給我聽!」琳恩.雪兒動過大腸癌手術,從醫院返家後就在她的答錄機上聽到這段快活的留言,她從沒回電。
․「哇!我的公司有一個女生剛剛因為這種病過世了!」當妮爾被診斷出血癌時,一位朋友這樣驚呼。看著她恐懼的反應,朋友急急忙忙倒帶。「等等!不是血癌,她是淋巴癌!我把這兩種癌搞混了。」
․派崔克告訴弟弟,他的癌細胞可能已經擴散到淋巴結了。他的弟弟問:「什麼是淋巴結?」當派崔克無法解是什麼是淋巴結時,他的弟弟罵他:「你難道不應該多做點研究嗎?」
․當朋友請佛羅倫絲推薦適合進行乳房X光攝影的醫療院所時,她氣炸了。「我再也不用做乳房攝影了!我已經沒有乳房很多年了!我做過兩次乳房切除手術。我的朋友怎麼能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呢?當我抗議時,她說我應該為了她說錯話而感到高興,因為這代表她沒有將我當成沒有乳房的女人。我說:『妳錯了,這表示妳根本沒有將我當成本來的我看待,妳根本就不記得我經歷過了什麼。』」
․法蘭克正在考慮要切除前列腺,但現在他不確定了,因為他年輕的事業夥伴說:「別擔心,我爸爸在多年前也動過同樣的手術,一直到他快八十歲時癌症才復發!」對當時已經七十歲的法蘭克來說,快八十歲並沒有這麼老。
․當幾位醫師都沒有辦法診斷黛博拉的病症時,她有好幾位朋友都說:「可能是妳自己的幻想吧。」最後才發現她得了萊姆病。
․一次正面對撞的車禍撞死了汽車駕駛,喬治則是坐在後座的乘客,他在車禍之後一直飽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所苦。除了失眠、沒胃口和憂鬱症之外,他覺得需要多和別人談一談那場車禍。當某一次他又舊事重提時,有一位不知道前因後果的朋友說:「你也該講完了吧?」
這些都是生病受苦的人必須忍受的殘忍、神經大條的對話。接下來的這一類,著重的則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聽過(且說過)幾百次、隨口而出的陳腔濫調與花言巧語,不管這些話有多麼的不真實、經不起考驗而且毫無意義。
避免陳腔濫調、空泛巧言與自我感覺良好的老生常談
《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在二○一二年九月刊出一篇專訪,前美國總統柯林頓(Bill Clinton)談到真實的情緒與包裝好的美言之間有何差距:「假設我們已經有四十年的交情,」柯林頓先生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記者的肩上,「如果你來醫院看我,你說了一些好聽的話、漂亮的語言,而不是說:『老天,我真難過,這糟透了,我真希望我可以多做點什麼。』那就是一種侮辱。」
我們不發自內心而隨口說出的官腔官調或假情假意,是因為我們將文化中普遍存在的錯覺內化了,認為這些話可以安慰生病或受苦的人,同時也因為這些話能安慰我們。以下這幾句話,是那些在候診室接受我採訪的對象認為討人厭、羞辱或完全無用的話,不論說話的人有再多的善意都一樣:
「事出必有因。」
「你要為了孩子們堅強起來。」
「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對啦,但有些人的裂縫比較大。」一位退伍軍人這麼說;他在伊拉克的街道爆炸中失去雙腿,之後又得了癌症。)
「或許這是件好事。」
「每個人每天都在死亡,沒有人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明天可能就會被車撞死。」(「大家就是這樣說、那樣說、隨便說而已。」一位罹患胰臟癌的病患說;她已經聽到了太多這種話。她補充:「你可以慶幸自己好運,但不要假裝你可以懂那些你其實不懂的痛苦。我罹患了絕症,我也曾經沒病沒痛,沒病沒痛的活著總是比較好。」)
「你好勇敢。」或者「你真的鼓舞了大家。」(很多病人聽到這種話都覺得壓力很大。有一位病患說,這讓他覺得他必須達成朋友的期望,逼得他在渴望談談自身的恐懼時保持沉默。但是,有些病患說,聽到這些話讓他們感到很堅強、很棒。)
「高興一點,至少情況沒有更糟。」
「振作起來。」
「殺不死你的,這會讓你變得更堅強。」
「我會一直牽掛著你(my thoughts are with you;這句話是英語中問候及慰問的慣用語。)。」(我寫電子郵件給生病的朋友時都會附上這句話,這是一種反射性反應。比較好的說法是確實寫出我的意思,也就是「你病了,我覺得很難過。」或是「我真心希望你早日康復。」
「你不應該得這種病。」(說得好像有誰應該得一樣。)
「上帝會以奇妙的方式行事。」(請記住,有信仰的人比較聽得進宗教性的老生常談。如果你要說這種話,請務必要先知道對方的信仰。)
「你為此禱告過了嗎?」(同上。)
「上帝不會給我們超過承受能力範圍的試煉。」(去跟孩子正和死神拔河的父母講。)
「他現在在一個更美好的地方了。」
「至少她不用受苦了。」(我的故友卡爾.利普斯基在他的妻子瑪麗安過世後不斷聽到這句話;當她在鄉間小路散步時,一棵大樹的樹幹突然裂開,壓在她身上,讓她送了命。卡爾的回答是:「但我受苦,而且我到現在還在受苦。」)
「我認識十名患有乳癌的女子,她們都過得很好。」
「我姊姊切除了雙邊乳房,她現在還在登山。」
當我自己聽到最後兩句時,事實上我備受鼓舞,但另一位癌症病友說她覺得這種話「愚蠢、輕蔑而且很侮辱人。」十個女人在癌症的魔爪之下活下來與某人罹癌的姊姊仍在登山,這些事對她來說都毫無意義,因為「每個女人與每個人的癌症都不一樣。」雖然,將你姊姊的正面經驗放大成一般化的結果,預期這樣能夠幫上一點忙,這樣做顯然很唐突,但當我聽到癌症病例有圓滿的結局時,某種程度上我也找到了懷抱希望的新理由。但是,如果我連自家樓梯都爬不上去,你卻告訴我你的姊姊仍在登山,我猜,我的感覺就會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