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推薦】
導演/ 王小棣:
「『表演』到底是對生命致敬還是褻瀆,看著這本書,我心生敬意。」
作家/ 林達陽:
「傷心荒涼之書所在多有,但能在虛無和真實之間的高空繩索上保持平衡的大概不多。翻看時不禁反覆想著:太奇怪了,但我們又有誰不是如此呢?」
作家/ 吳曉樂:
說不出口的,是對生活的心虛與恐懼
「相聲是兩個人的終極有趣的對話」,這句話就像是太早出現的彩蛋,看到最後會發現整部作品都呼應了相聲的精神,是主角德永與前輩神谷先生,兩個人的終極有趣的對話。
像是熱血的少年漫畫一樣,年輕的漫才師德永,在花火大會上遇見了年長四歲的前輩神谷先生,初次會唔,交情不深的兩人即莫名其妙地立下「神谷收德永為徒,而德永要為神谷寫傳記」約定,從此展開了一段長達十年的渺小又深邃的旅程。
藉由德永與神谷兩人漫不經心的對話,作者早已暗渡了相聲師此一職業的精髓:「唯有真正的笨蛋以及全然相信自己信仰價值的笨蛋才能成為相聲師」、「一旦開始搞評論,身為相聲師的能力絕對會退步」、「一旦動手就得拆夥了。所以,千萬不能動手。」
整部作品中,徹底貫徹了神谷對「一切日常活動都必須是為相聲而存在」的誡命,師徒相處時,快樂的日子有相聲,悲泣時也得趁勢發想搞笑的段子,交好時有相聲,攻擊彼此性格上缺陷時也勢必穿插著搞笑的爆發力。哪怕要下台了,也得恪守相聲師的職業倫理,在舞台上為觀眾賣命搞笑至最後一刻。
而本作的另一面向即是對演藝圈的真實描繪,作者又吉直樹在關西長大,東京接受訓練,如今為吉本興業旗下的藝人。而在《火花》一書中,亦反映了又吉對於日本藝界的掌握,透過德永與神谷生活點滴的平實描述,讀者能在笑中帶淚的同時,察覺到故事的背後,有一扇門微微地敞開,平常不會在意的、平常未曾想過的,均靜靜地躺在那扇門之後。在光鮮亮麗的舞台底下,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伏流,藝人相遇時,無法按捺的暗自比較;微薄的演藝收入卻得應付著繁華都市的龐雜開銷;演藝生涯該何時謝幕的焦慮不安。能說出口的,是搞笑的段子,不能說出口的,是對這種生活的心虛與恐懼。
蛤蚌在甲殼受傷時,即分泌物質以覆蓋傷處,經年累月地裹覆,即為珍珠。在賞鑑珍珠光澤的同時,很少有人意識到,眼前發散恬靜光澤的寶石,竟是某種生物與傷痛共處後,所兌換出的光芒。這也是搞笑藝人的生命,在生活的侷促與窮蹇之中,在荒蕪與絕望之中,他們必須分泌神奇的質料來裹覆住那些瘡疤,而那些質料即成了舞台上眾人捧腹大笑的理由。仔細想想,不免覺得搞笑藝人真是十分奇貴的存在,笨拙地燃燒生命和素材,只為了換取瞬間的歡快與笑容,如火花一般。
闔上書本後,彷彿闔上一連串爆炸的笑聲,耳邊卻冷不防悠悠地響起「太鼓的太鼓的小兄弟!戴紅帽子的小兄弟!龍啊醒來吧!隨鼓聲醒來!」
小說家/ 凌明玉:
夢想的階梯
首先,我得聲明,我完全不認識又吉直樹,姑且不論沒看過日本綜藝節目「男女糾察隊」,也不知他是搞笑團體Peace的成員。是不是藝人所寫的作品,對我毫無影響,也就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想法。又吉直樹與《火花》,於我而言,是個全然新鮮的領域,但我必須坦承是懷抱著期待的心情,讀完這本獲得芥川獎的小說。
小說中神谷師傅的存在,原本於德永是一種引領,引領他認識身為相聲搞笑藝人的天職,或是這個職業存在的意義,是為了挑戰那些從來不笑的人,有一天能發自內心的笑出來;不為什麼,而是終於懂得放鬆自己接納這些無聊的對話,存在著片段自在的時間,藉以抵抗日復一日生活的磨損。
師徒二人,各自看待相聲的態度,從一開始截然不同,之後,德永漸漸從神谷師傅身上了解,喜歡相聲還不夠,如何敬業如何體現於日常,絕不能以聽到觀眾笑聲為自滿。必須內化成靈魂基底,甚至,平滑的鑲嵌在生命中的氣質,才能真正稱為體現相聲價值的搞笑藝人。
神谷的演藝路不甚順遂,與其說神谷是非常傑出的表演者,指標意義僅存在於德永心中。小說中獨特的「關西相聲」走的是吐槽路線,就是捧哏的人故意和丟哏的人,唱反調,故意唱反調,觀眾反而會哈哈大笑,丟哏的人越是尷尬和慌張,觀眾越是覺得有趣。師徒倆彷彿二部合唱,從無聊至極的段子各唱各的調,到德永終於能體會神谷摒除所有雜音,仍堅持保有自我風格,追求相聲藝術的頂標,才是他真正想要學習的比相聲還要重要的東西。
如果興趣,剛好可以與工作緊緊密合,大概是每個上班族夢寐以求最接近幸福的模樣。讀完《火花》,我發現身為搞笑藝人的又吉直樹,顯然比幸福這一階,還要再上一個階梯。那個階梯,是站在幸福的上一層,俯瞰著自己或是其他擁有相同夢想的人,如何踩著這份幸福感,一面挫折一面肯定,慢慢攀上頂峰的風景。
又吉直樹在日本已出版過隨筆和腳本,也是著名的「太宰迷」,當我在小說讀到:「神谷先生面對的不是世間。是有一天或許能讓世間回顧的某種東西。那個世界或許孤獨,但那種寂寥想必也鼓舞了自己。」這段話十足將德永原本只是為師傅寫傳記,到頭來,卻發覺他也寫了一回自己。兩人亦師亦友的相處方式,像彼此支撐彼此的脆弱,在暗夜裡照亮著對方的光。
又吉直樹曾在某本書自敘喜歡太宰治的緣由:「怎麼說呢,我喜歡苦悶、時運不濟的趣味。太宰治的短篇文章都是在討論人的失敗、羞恥。那樣的文章可是太宰文學的基礎。在穿過光明面裡,也伴隨著哀愁。我想寫的正是這些東西。」這段自白對應到《火花》呈現的生命氣質,也非常貼切,像是作者藉由相聲搞笑藝人,說明了人的自溺執迷,遭逢考驗或挫折,唯一能救贖自己的還是那個軟弱的自己。
《火花》在日本書市有著輝煌記錄,重版數次,超過260萬本,電子書也超過13萬次下載,更成為芥川賞史上最賣座作品。由此可見,這部作品突破文學作品艱澀難懂的界限,具有不可忽視的群眾魅力。
身為搞笑藝人的又吉直樹,寫出這本小說,將自己熱愛的工作與文學創作揉合成夢想平臺,許多讀者也和他一起站上了這個階梯,回望自己的人生。幸福的上一層階梯,其實是人與人之間寶貴的情意。
光是想到這裡,我便可以體會作者為了攀上這比幸福還要再上一層的階梯,抵達的過程中,如何遇見生命裡重要的人與事,如同黑夜忽地綻放火花,照亮了迷路瞬間。
【相聲瓦舍】創辦人 馮翊綱:
有為者
晚餐是簡易的便當,那日排戲結束得早,倪敏然想要坐捷運回家,聊得愉快,要我陪他多坐幾站。
意猶未盡,我們在古亭站本應各分東西,卻在站裡又扯不完。一個高中生,怯怯地移步過來,傻笑著說:「馮老師,可以請你簽個名嗎?」
我說:「你瘋啦?看見倪叔叔了嗎?先請倪叔叔簽。」
那小子雖沒搞懂,卻很有禮貌,說:「倪叔叔,請為我簽名。」
倪哥也明白,太小的孩子,已不知他的豐功偉業,依然大方地給簽了名。我隨之也簽了。
與倪哥交好的短暫時光,覺得他教我「無不可為」。
當年,我自己是個高中生時,明確的向魏龍豪大師提出「請收我為徒」。魏伯伯當時優雅拒絕。後來考上戲劇系,卻得到他送的一套精緻錄音帶,開啟一扇邊窗,在解嚴前就能欣賞到多位大陸藝師的絕活。
兵役時服務於藝工隊,魏伯伯恰是長年顧問,自然便是輔導我的教練,我與他有師徒之實。魏伯伯為人嚴謹,尺度把守著重細節,從他身上學到在很多事務上的「切不可為」。
與魏伯伯同船抵台的丁仲叔叔,臉對臉、手把手教我說《黃鶴樓》,這段「祖師爺活兒」,奠定了我的傳統功底,也是早年試走江湖的特色節目。
丁仲叔叔無論是早年戲台上的小花臉、電視劇裡的江湖反派,又或是大家最熟知的《暗戀桃花源》電影裡的老導演,呈現出放鬆、自在、無拘束的角色鍛造,從他那兒學了「為所欲為」。
瘂弦舅舅中午喝了點兒,正巧在聯合報大門逮著我,一頭抱上來,拉到大廳角落的沙發上,邊說邊哭,怎麼就想起半個世紀前,離開南陽的那天?舅舅說:「怎麼可以!跟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妳好煩』?阿綱啊,要孝順哪!我一輩子都再沒見到媽媽了。」
舅舅用大部分的時間,服務作者、讀者,提拔有志寫作的人。他說:「要參考英若誠,做那樣的演員。」我說:「您放心,我更想做老舍那樣的作家。」瘂弦舅舅的表率,是「當有所為」。
讀者們普遍聽說過,賴聲川博士是我的指導教授,常寶華大師是我磕頭的業師。他們領我上路,教的都是「為所應為」。
一個表演工作者,如果意識到不可在三兩招之內被看破手腳,那最初就不該去耍那三兩招,應步步為營,不要妄想爆紅乍紫,而是為長遠計較。喜劇演員又比別人容易嚐到甜頭,一不留神就陷入了掌聲笑浪之中。這也是大部分所謂混演藝圈的人終究「不知所為」而自動消退的原因。
又吉直樹早被同行譽為「讀書家」,《火花》德永與神谷的對話,喚起我對「師父們」的記憶。每一位師父,哪怕只帶來一句話、一個見解,都令人終生受用。
在捷運站裡要簽名的小子,希望你後來真的明白倪敏然是誰,理解那一晚的難能可貴。
【國外推薦】
作家/ 中村文則
一本搞笑與文學的尊敬與喜愛之書
據說處女作蘊藏作家的本質。
又吉直樹已是位專業的成功藝人,也寫過不少文章,但是說到道地的純文學小說,這本算是處女作。尤其是處女作的開頭,是我們觀察一位作家的重點。因為在小說這個直面自我內在的特殊空間,那是作者編織出的第一段話。在那當中,往往早已蘊藏對作家來說最重要的事物。
這本小說,以太鼓和笛子的描述揭開序幕。看似隨意的狀況描寫,實則不然。
主角正在趕往煙火大會的人群面前表演相聲。換言之開頭的鼓聲與笛音,對主角而言是蓋過他們相聲表演的聲音。寄托了自己的夢想與存在意義、向世界發出的聲音,都被那個聲音抹消了。之後開始施放煙火。煙火擁有「人類創造的產物中最傑出的壯闊與美麗」。美好的自然環境與煙火,以及觀看的人們。在這已經「萬事齊備的環境」中,他們不得不表演不合時宜的相聲。
此處有種壓倒性的疏離。而且主角注意到觀眾臉上映現的煙火顏色,雖然正在表演相聲卻忍不住向後轉身看煙火。主角對煙火感覺不到敵意,只感到敬意。對於不容分說吸引人們的「煙火」這個巨大的存在,他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存在。換言之,對龐然大物的憧憬、無力感、以及對世界的疏離感,就此開始了作者的小說(附帶一提,想必許多人都知道,作者在「Peace」之前的相聲組合,也就是當初準備出道時的組合名稱就是「線香煙火」)。這種感情,堪稱「自卑感」的世界認知,是所有優秀的表現者都有的。
主角對於被壓倒性巨大煙火蓋過的相聲做出的洞察,我認為似乎也已顯現作者的特徵。
主角想像被虎皮鸚鵡調侃的說詞,雖也忍不住想燒鸚鵡的翅膀,但旋即替感到鸚鵡可憐。這是一種「善良」,但隨後卻說「不如用打火機燒自己的手臂,或許更能給怕火的動物帶來更強烈的恐懼」。本來善良的東西不知怎地變成瘋狂,在那一瞬間轉化為搞笑。「你才是臭鸚鵡」這聲尖叫也很有趣。但這其實也是在文學中,質疑存在的實存主義中心思想。實存主義也可能轉化為搞笑。
故事,就在主角這種「無力感」中,遇到他的師傅──藝人神谷,以他與神谷先生的關係為中心發展下去。
文中描寫了電視上藝人背後不為人知的青春火花。精緻的文章,連細節也不放過的敏銳觀察,柔和、明確的文體,雖然只是文字,但書寫的場景卻立體了起來,替人物注入生命,令人再次感到小說的不可思議。如果意識到開頭的鼓聲與煙火聲,中間出現的「沒營養的無聊歌曲」意義也會隨之改變。而且不只渲染人心,也充滿好笑的場面。
神谷這個特異又有魅力的人物最後下場如何,在此無法透露,但想必不只一位讀者中途就已察覺那個「結局」吧。作者擁有獨特的發想力。這是本成功的青春小說。而青春小說,正是純文學的王道之一。
主角的寫作姿態一貫的純粹。完全沒有「無謂地」破壞小說的(任何人都可能想到的)嘗試,也沒有藝人「打入」小說界的高姿態,貫徹了誠懇地、正面面對小說的態度。我個人認為這樣與小說面對面其實才是最難的,但作者以驚人的水準做到了那一點。
原因當然是出於作者的寫作能力之高,但除此之外,我想也是來自作者對文學的尊敬與喜愛。而作者選擇搞笑作為自己文學的第一個主題,這篇小說也充滿對搞笑的尊敬與喜愛。不是要寫出優劣高下,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排除什麼,作者的視野一直是遼闊且溫馨的。換言之,我想這本小說或許是對搞笑與文學的尊敬與喜愛之書吧。
「富士山與月見草很相配。」──這句話出自太宰治的《富嶽百景》,沉浸在看完《火花》的充實感中,浮現我腦海的就是這句話。
火花,有時比煙花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