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得當父母的執照
怒氣沖天只會讓你聽不到孩子的聲音,
來,靜下心,看著眼前的他,好好地聽他說。
「唉呦,髒死了,你趕快去洗手!」有一回在餐廳吃飯,隔壁桌的媽媽一邊擦桌子一邊罵孩子。
孩子小聲抗議:「妳說我不可以離開妳兩步。」
媽媽繼續擦著桌子。「髒死了、髒死了!還不趕快去洗?你快去洗手!」
孩子提高音量:「妳說我不可以離開妳兩步!」
媽媽大怒道:「我叫你去洗手,你是聽到了沒有?」
孩子這時跟著喊叫:「妳說我不可以離開妳兩步!」
媽媽盛怒之下抓著他的手,搖晃拉扯地喊:「你要我講幾次!叫你去洗手,你聽到了沒有?!」
但這孩子還是一直哭喊:「妳就說我不可以離開妳兩步!」
周圍用餐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看著這一對母子。媽媽意識到鄰桌的眼光頓了一下,降低音量說:「你那麼大聲幹什麼?」
奇怪的是,即便母子正在爭吵,同桌吃飯的爸爸,竟然是自顧自地吃著他的牛肉捲,連抬頭看一下都沒有。
我一邊慢慢吃著我的沙拉,一邊思考:「為什麼那位媽媽聽不到孩子的回答?」是因為太過焦慮(可能是對髒很敏感或是太累),把力氣都放在焦慮上,所以聽不到孩子的聲音?又為什麼那位爸爸只顧著吃東西,看都不看?是他認為管教孩子是女人的事?還是他早已學習到不要插手,以免被咬?
無論是為什麼,這都讓我想起立法委員王婉諭(小燈泡的媽媽)所說的,不是靠立法就能解決隨機殺人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家庭和教育,從根本著手。
但我也得肯定,這位媽媽一定是一位很用心的媽媽。其實在進入瘋狂擦桌子之前,母子間原本的對話也很美麗,這位媽媽總是盡力回答孩子提出的任何問題。只是當孩子把東西撒到桌子上,她頓時就怒氣沖天,再也聽不進任何聲音。就像很多的父母,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好的,可一旦遇到某些壓力,便無法冷靜、無法用理性的方式來處理事情,因此只會大吼大叫。
然而,這會使得孩子又愛他的父母,又恨他的父母。在矛盾與愛恨交加之下,孩子胸中鬱著的那口氣,就可能轉換成各式各樣的結果。
就像開車要有駕駛執照才不會撞死人,或許,當父母也要有父母執照才不會傷害小孩,更進而不會傷害到別人。至少有了父母執照,會知道小孩子不乖除了打罵以外,還有別的辦法,或者沒辦法時會知道要去找人幫忙,也知道要去哪裡找人來幫。
放下焦慮,眼裡只有孩子
當然我也知道做父母的難免會覺得小孩很吵,一下子要這個、一下子要那個,讓人無法靜下心來做事。想起我在加拿大讀書時,兩個小孩年紀還小,也很常遇到這種情況。當時我是怎麼解決這問題的?
在加拿大讀書的第一年,我和朋友宜珍同住,我們各自有兩個小孩。每天我們都會帶著筆電,去公園遛小孩。第二年我搬到西島。除了過往每日的公園活動外,還加買La Ronde遊樂園的季票,週末時我都會帶孩子去遊樂園。他們去玩遊樂設施的時候,就是我的讀書時間。也因此回台灣後,剛好我在新竹教書,便就近買了六福村的年票,固定在每週三下午帶他們去玩。
所以我的孩子對我的印象是:我一直跟他們去玩。但其實哪有,只有他們在玩而已。
讓他們以為我一直都跟著一起玩的祕訣是—只要他們跟我講話的時候,我所有的念頭、我的眼睛裡就只有孩子。我告訴自己:「『人』最重要,書不會跑掉。」只要孩子跟我說話,我一定立即「放下」書本,心裡、眼裡只有孩子。所以他們才會有媽媽一直跟他們在一起的感受。
因此,我的孩子們的大肌肉運動非常充足,在公園、遊樂園把能量都發洩光了,回家也能靜下來做功課,沒有「過動」的問題。而我也因為把握每個他們去跑跳的時間讀書,一點一滴地讀了不少書。
唯一的缺點是,可能他們小時候玩太多了,現在反而很宅不愛玩了。
▎在下墜的時候接住他
就陪伴他哭、陪伴他失落,不要在情緒當頭要求轉念,
給他一些掙扎的時間,
幾次之後孩子就會成長了。
這個週末,我哥又在懟我那強大的小我,明明論文寫不過一年在頂級期刊發十多篇的教授,卻偏偏還是喜歡硬幹,要求自己的論文也得在頂級期刊發表不可,搞得身心俱疲。
其實我哥以前在長庚醫院工作時,也被要求要寫論文,但他只想行醫,所以很阿沙力地直接換到不用寫論文的醫院。還跑去印度修行半年,再到美國學健身半年才回台灣繼續行醫。他懟我說,我的小我太強大,根本沒人在乎我文章在哪發表,只有我自己死抓不放。
後來過幾天一位朋友跟我談起她女兒,說女兒在好學校的資優班就讀,但能力有點跟不上,她跟老公看了很心疼,覺得女兒去普通班或許會更自在、有信心。可是她女兒不死心,用求的、用作弊的,無所不用其極就是想要留在資優班。
朋友說:「我想不通,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就算是用求的、用作弊的方式,也只能短暫地留下來而已,這樣搞只是讓自己闖禍、沒自尊,划算嗎?到底要怎麼做孩子才肯放手?」
我安慰她說:「妳已經說了該說的、做了該做的。她需要一些掙扎的時間、哀悼她的失落,才會願意放手。」
朋友問:「為什麼孩子非得往一條此路不通的死胡同走呢?」
我說:「當人投入大量的感情和注意力在一件事情上時,那件事就變成『我』的一部分,事情成功與否,自然也就和『我』是否成功劃上等號。如果這時硬要把事情抽離,就像是把自己的一部分割掉,肯定是痛徹心腑,所以我能理解她即使得用手段也不願意放手的堅持。」
朋友說:「說到這,我和她爸看她這麼執著都好害怕,怕她以後失戀也那麼死心眼的話,豈不是要去跪求人家,或者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
我說:「所以啦,現在先讓她經歷這個過程,也算是好事。這時候妳就陪伴她哭、陪伴她失落,讓她知道下墜的時侯有人會接住她。幾次以後她自然就會習慣失落,認識到失落也是成長的一部分了。」
講到這裡,我的心裡也悸動了一下,於是對我內心的小朋友說:「我知道在頂級期刊寫論文可以讓我們安全上壘、有個安身立命的工作,所以要你放手真的很難。可是我看你抱著這個又燙又重的目標已經很久了,如果你累了想放下也沒有關係。我們都準備好了,只要你放手,我們就會接住你。」
每個人的生命階段都會有那麼「一件事」和自己密密相連,失去它彷彿等於失去全世界。要和那件事告別,的確不容易,好好地去接受自己就是會哭、會失落,會有想幹傻事的衝動吧。但千萬要記得,這一切都會過去。
放手時,記得把自己接住,好好哭一哭,去吃點好吃的,做一些讓自己舒服的事,做一些日常會做的事。而身邊的親友們,看到所愛的人執迷不悟時, 別急,你只需要在旁邊看著,在墜落的時候接住他就好。然後接受他哭,陪他去吃好吃的,陪他去做一些他喜歡的事,這樣就夠了。
記住,孩子的生命裡不缺勸他的人,但絕對需要一個能接住他的人。
轉念在被了解後
給予孩子足夠哀悼失落的時間後,若有需要再來引導他轉念。我有個學生最近因為男朋友入伍心情不好,我在家傳訊息安慰她。想到我兒子也當過兵, 而且是那種會給大兵日記回信的兵,對於這類心情應該很有經驗。於是我問兒子,以一個過來人的身分,會給因當兵而分隔兩地的情侶什麼建議?
兒子說:「我會安慰他們說,現在只需要當四個月的兵,我以前得當一年,更早的人還有當兩年的、三年的。你們現在只要分開四個月而已,已經很幸運了。」
我說:「這樣他不會覺得被打槍嗎?」
兒子說:「人不就是要比較過,才知道自己很幸福嗎?」
我說:「是沒錯,不過我是這樣想的,如果你今天在學校被老師罵,回到家我卻說:『你那算什麼?我們以前都是被老師用藤條打,比起來你已經很幸運了。』我想你大概會火冒三丈吧?不過,你說得也對,人都是比較之後才知道自己的幸福。但是到底要怎麼說,才不會讓人覺得我們在打槍他,然後又能因為有比較而感到自己的幸福呢?」
和兒子討論了半天後,我想到一個在專業工作上的建議做法,說:「我自己的經驗是,幼兒會因為手上的三明治被分成兩半而放聲大哭。即使你一直跟他講說,只是分成兩半但總量還是一樣也沒用,他只會更生氣、哭得更大聲。可如果你懂得他的難過,讓他哭一下、哀悼他的失落,他就不會一直執著在沒人懂他的三明治被分成了兩半,一下就會忘記跑到別的地方去玩了。」
兒子說:「所以就算我很清楚這件事不值得難過,卻還是要懂他,不要急著教他也瞭解?」
我說:「看起來人性是如此。」
兒子不解地問:「難道不能去教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幸運、知道感恩嗎?」
我說:「可以。不過不能在對方情緒的當頭要他轉念,轉不過來的。要等他平靜,能進入一個省思的狀態時再來探問,這麼做或許會引發他思考,看到自己的幸運。」
兒子問:「那要怎麼問?」
我回答:「我們可以等對方感到自己已經表達完了,也有被充分了解後, 用一種懂得他的痛的方式來問:『分離真是很撕裂的事情啊!不曉得以前那種要當兩年、三年兵的人是怎麼熬過去的?』」
兒子笑說:「哇!媽媽高明。」
當別人正處在難過的情緒時,就算他只是丟了一百元,這種你覺得微不足道的事,你都不能對他說,丟個一百元算什麼?還有人年紀輕輕就得癌症呢! 你要做的是懂他、接納他,用他的方式來哀悼失落。
當然不是說不能說教,更不是怕講話踩雷就什麼都不說,而是教育要在一個對的時機,用一種感同身受的方式、用提問的方式,來引導當事人跳脫自己的觀點,看到更寬廣的世界。
所謂轉念,是人在被了解後,願意抬起頭來看世界而自然發生的。
▎當個黑幫老大般的老媽
拿出氣勢、恩威並施,
讓孩子有信心可以繼續相信你、仰賴你,
尊敬你為一家之主。
前一陣子,朋友女兒瞞著家人偷偷和網友見面。幸好學校老師覺察有異, 趕緊通知家長,大隊人馬展開一場追逐,很快找到了人。果不其然,這個網友並非善類,有誘拐、拍攝影像威脅少女的前科。事後朋友與老公對女兒的判斷失去信心,尤其看到她仍不斷用社交軟體與人聊天時,更如驚弓之鳥,懷疑女兒根本沒有學到教訓。
只是跟朋友的談話中,朋友也提到女兒在得知之前那些被拍照威脅的女孩遭遇時,一度默不作聲,後來還發現她連續很多天都嚇得睡不著,也帶她去身心科就診,希望她能好睡一點。
我跟朋友說:「聽起來妳女兒確實知道差點羊入虎口,才會瑟瑟發抖睡不著,不像妳說的沒學到教訓。為什麼妳會這麼認為呢?」
朋友說:「因為當我告訴她,以後不要再跟網友見面時,她馬上反問:『為什麼?身體是我自己的,為什麼我不能決定要跟誰見面?』妳說,這樣算是有學到教訓嗎?如果是,那我真不懂要怎麼教青少年了。」
我告訴她:「青春期是很奇妙的一個階段,既像大人又像小孩,表面上看似長大了,卻又沒有獨立自主的完整能力。想要家長肯定他、給他自由,但又仰賴家長的餵養與照顧,兩股力量來回拉扯。這也能解釋為何妳女兒知道真相會瑟瑟發抖,卻又嘴硬為什麼不能擁有自由、不能自己決定。」
朋友擔心地說:「所以只能來硬的嗎?但來硬的,她一樣會反抗。還是尊重她、不管她?可是不管她,也不曉得這回她又和誰在社交軟體上聊天。」
我說:「捏了怕死,放了怕飛,真是兩難。不過,依據我的觀察,父母和青少年的關係,其實更像黑幫老大和小弟,當然不是會剁手指、打斷腳的那種。而是黑幫老大握有權力,對小弟很照顧,但如果小弟亂來或把事情搞砸, 老大就會收回他的權限,除非小弟再度贏得老大的信任。
青少年就像黑幫的小弟或獅子群裡的年輕獅子,隨時想著要怎麼鬥倒老大以證明自己的厲害,再加上荷爾蒙作祟,他們會不斷地挑釁與試探,因此,老大必須一次一次透過恩威並施的方式,來證明自己依舊是領導者,並讓小弟在一次次的試探中學會規矩。」
朋友說:「所以,妳的意思是我要沒收手機,讓她知道我是老大嗎?」
我說:「有恩才有威。妳還是可以讓她擁有手機,但要告訴她,雖然每個人都擁有身體自主權,不過在還沒有成年之前,父母還是有法律責任得保護她,也可以告訴她,這件事起因於手機社交軟體的不當使用,在證明她能夠辨別危險之前,妳必須要把手機收起來,直到她可以說明自己從中學到了什麼教訓才能拿回去。如此也可以解決,妳不確定她有沒有學到教訓的問題。」
朋友苦笑說:「她一定不會說學到什麼,嘴那麼硬,一定會反問我。」
我說:「這就要讓孩子知道妳不是在為難她,只是要確信把手機還她是一個對的決定而已,也希望她學會用道理來說服他人,而不是用反問的。」
媽媽說:「但她一定不會……」
我笑說:「唉呦∼∼妳是黑幫老大,不是被小弟威脅的軟弱阿嬤耶,妳得先有氣勢。先試試看這方法行不行,若是真的不行我們再來討論,不要自己一開始就沒了底氣。」
青少年是小孩轉大人、在依賴與獨立自主間反覆掙扎的階段。家長這時要有當黑幫老大的氣勢,讓孩子有信心可以繼續相信你、仰賴你,尊敬你為一家之主。同時也要學會,想在社會存活下去耍賴是沒有用的,得付出、得表現、得說服對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