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大人
小學的操場旁邊,有一座大象溜滑梯。
每個假日我都會和朋友在那裡打棒球,雖然說是打棒球,但其實我們用的是從隔壁網球場那撿來的網球,以及在文具店裡買的塑膠棒球手套,兩百塊錢一個。網球彈性很好,即使年幼如我,也常常把球擊到看不見的角落,像是圍牆邊的草叢、花圃間的空隙還有溜滑梯底下的小空間,大象的肚子裡。
大象都吃些什麼呢?我在溜滑梯底下找球的時候常常這麼想。
「大概是吃那些不開心的事吧。」朋友ㄇ這麼說。
「大家玩溜滑梯時都這麼開心,一定是因為難過的事情都被大象吃掉了。」
多有道理的一番話啊,那時候的我將它奉為真理。
升上高年級後,學校在操場的另一端蓋了全新的遊樂區,那裡離教室近,每到下課,大家就彷彿出征般地奔向新遊樂區。沒過多久,大象溜滑梯旁就已經長滿野草,再也沒有人會往那去。
那時網球已經滿足不了年紀漸長的我們,我們終於開始玩起真正的棒球,但學校覺得危險,便禁止在操場上打球,我們只好轉移陣地,從此逐草地而遊玩。連撿球部隊都離開了,就真的再也沒有人會去大象溜滑梯那了,沒有人開心地溜滑梯,大象也就沒有難過的事情可以吃,這樣他會不會肚子餓呢?
怕大象餓著了,於是後來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會躲到溜滑梯底下,像是被大人罵了、跟朋友吵架、考試考得不好以及更多更難堪的事。以前時常害怕自己的悲傷有點太多,滿出來了,會淹沒身邊的人,於是很努力地隱藏,直到剩下我一個人,要獨自用心事餵飽大象溜滑梯。
那時候我竟覺得慶幸。好險,我是一個如此軟弱之人。
時間過得很快,我離開家到台北讀大學,大一的寒假交了第一個女朋友,開學後就分手了。分手後的某天,我找她到學校旁的小公園聊聊,才發現小公園裡頭也有一座大象溜滑梯,我和她坐在溜滑梯底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門禁時間到了,我們都必須回去宿舍。
「是不是連大象溜滑梯都有南北的差異啊?為什麼我還是這麼難過,他沒有吃下我的悲傷嗎?」那晚我反覆地想。
然後才明白,這並不是大象的錯,只是那種彼得潘式的魔法,不適用於大人。
小學跑不完的操場,原來也就這麼小。
以前覺得空曠的溜滑梯底下,原來很勉強才塞得進兩個人。
過去讓我們快樂的遊戲,都變得不再好玩了。
曾經那麼開心的事情,會因為失去而讓人感到悲傷。
原來這就是大人。
〈名片〉
長大之後,我多了一張名片。
那是一張比較硬的紙,上面寫著我的名字、職稱、電郵和分機。
從那天開始,每個遇見我的陌生人都能知道我在社會上該什麼樣子。
我明白這是種成人式的提醒:
從名片認識我的人,不會是我的朋友。
〈玩具〉
小時候我有一個橘色塑膠桶,裡面放滿了心愛的玩具。
某日,家人把整桶玩具送給了更年幼的親戚,我沒有哭鬧,並得到比玩具還多的稱讚。
大人說我長大了,那時我開始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
原來長大,就是安靜地面對失去。
〈初老〉
過年時節的初老症狀:
從別人看著你說時間過得真快啊,變成你看著別人說時間過得真快啊。
你看著的那個人像天經地義般地不發一語,於是你嘗試尋找一些話題。
「大學要考什麼科系啊?」
是的,你正式變成大人中的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