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醫到從政,我的初心
提筆寫書的此刻,離二○一四年底台北市長選戰只剩幾個月,在日日奔走忙碌的行程中,我還是想書寫,記錄下我人生重大轉折的這些時刻,我為何從一個救人的醫師、一個世界級的重症醫學專家,轉身就投入陌生的選戰?我想寫下對一座城市的願景,寫下從醫到從政,這一路上的點滴。
小標:人生中的重要轉場
我常說,人生都是意外,像投入選戰也是。我本來是個台大醫院的醫生,二十多年來都在台大醫院工作,後來因為人生的際遇,讓我第一次有機會抬起頭來看看台灣的社會、抬起頭來看台大醫院以外的環境。我從小是天之驕子,長子又是長孫被受疼愛,書更是念得好,考上台大醫學院、當上台大醫院醫師,再到建立傲視群雄的葉克膜團隊、更完成原本窒礙難行的台灣器官捐贈移植登錄系統與器官勸募系統。
但這一路順遂的人生,在二○一一年台大愛滋器捐事件後起了波瀾,雖然整起事件以我一肩扛起全責落了幕,但事件之後讓我開始深入思考一些問題:「到底我們要留下一個什麼樣的台灣給下一代?到底台灣要這樣繼續爛下去,還是應該尋求一個改變的機會?」而我的個性本來就是不說假話、實事求是、具有大刀闊斧改革的魄力與執行力。於是,慢慢地我周圍開始有人發出要我參政的聲音,但我父親一聽到我可能參選,嚇得立刻從新竹坐客運上台北來找我,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在二二八事件中失去了父親,我不想再失去兒子。」
我明瞭父親不願我淌政治這灘渾水的心情,但是,自從我表明參選意願,從前總統李登輝到陌生路人,我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人民的期望,讓我的使命感愈來愈強,也更加堅定了我參選的決心。這種決心強到讓一個五十五年來以父為尊、鮮少忤逆,且一向都是父親最得意的好兒子的我,不顧父親的反對,一心只想著,怎樣才能改變台灣的現狀?燃起了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
我這輩子的經歷中,每一份職務都是在最成功的時候交棒,從來沒有享受過豐收的成果。但我就是這樣,對於辛苦打拼得來的成果不留戀,轉換跑道的牽掛才不至於那麼重;否則,一個世界級醫學專家,如何放棄過去擁有的功成名就去參與陌生的選戰?
有人問我:「是不是因為台大醫院愛滋器捐案遭受到不公,才被逼到出來從政?」其實我當然可以選擇不從政,繼續在醫院裡救人,可是,誰希望國家繼續這樣下去?於是,我在二○一四年二月十七日早上八點,值完大夜班的我,脫下白袍掛在牆上,走出台大醫院的那一刻,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轉場。
小標:意外的人生,人民的寄望
對我來說,投入政治,其實就像是換個工作而已。我三十多年來沒有換過工作,只在中山南路的兩邊走來走去,履歷表也只有兩行,都是台大醫院的醫師職務。對我來說,投身公共事務領域,我的心態沒什麼改變,只是走到不一樣的工作環境;或許對其他人來說,轉換跑道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但對我而言,長期以來管外科加護病房、急診這種科別,平時就需要承受非常大的「不確定性」,也早就習慣「明天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特殊狀況」,所以,轉換跑道這件事說起來一點都不是大問題。
雖然我並不戀棧過去的成功,也不畏懼中年才轉換跑道的未知,但在參選的過程中,我倒是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民眾殷切的熱情、和熱烈的盼望,民眾握著我的手說:「柯醫師,為了咱台灣人出頭天,你一定要贏啦!」眼前這人緊握著我的手,一臉嚴肅、彷彿傳達的是一件天大的事,我突然有種很想哭的衝動,感受到台灣話所說的「寄望」,很多人把他們的期待寄託在我身上。
台灣社會需要改變!台灣政治最大的問題是藍綠惡鬥、黨派惡鬥,如果要走出過去藍綠對立的惡性循環,一定要有人打破藍綠或超越藍綠,應該要有一次機會讓台灣人民相信,台灣的政治不應當被藍綠所綁架。我對自己的使命感在一次又一次的過程中愈來愈強烈。不過,真正催生「柯文哲參選」的人應該是莊瑞雄,因為那時候民進黨還找不到台北市長人選,他被媒體逼急所出的奇招:「找柯文哲來選!因為他與人為善,救過很多國民黨『大咖』。」
當我二○一四年二月向台大請了長假,真正投入選戰的幾個月內拜訪了多人,逐漸有些感想:其實政治沒有那麼困難,找回良心而已。因為在台灣社會,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其實我們都知道,只是在台灣,對的事情沒有辦法做,而錯的事情一直在做。因為從當一個醫生的角度看台灣今天的政治形勢,我在思考一個問題:「能不能回到最初衷?」
應該這麼說,我當一個醫生,在做CPR的時候難道會因為黨派的政治立場不同、而有不一樣的搶救力道嗎?當然不會!我面對病人,我只是回歸到一個很根本的問題,他就是一個人、需要治療。因為這種個性,所以當邵曉鈴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去幫忙;連勝文需要急救的時候,我去急救;阿扁有病的時候,我一樣去醫療。我常在想,台灣的政治是不是能夠回到一個把人當作一個中心的本質來看待?暫時拋去藍綠,讓台灣社會有一個重新開機的機會。
過去,我在台大醫院做了很多計畫都很成功,葉克膜是世界上最好的團隊、外科加護病房至少一定是亞洲最好的外科加護病房,我當過創傷醫學部主任,開創台灣第一個醫學點預防住院醫學科,而且,台灣是繼美國、歐洲之後,擁有世界第三套的器官捐贈移植登錄系統的國家。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經驗當中,我發現自己是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來讓台灣的未來有更好的機會。很多人問我:「你為什麼要選台北市長?」坦白講,人生都是意外,當有一天命運把一個任務交到我手中的時候,我還是會很認真去做,希望把它做得更好。
小標:不一樣,所以會改變
我講話直白、衣著不修邊幅、很俗、待人不熱絡。天啊!這完全是傳統政治人物的負面表列,而我竟然正在競選台北市長?
因為我的口才不算好、說話也不刻意討好人,因此才特別懂得仔細傾聽,以建立彼此溝通的基礎與雙方信任的開始。很多人忽略了「傾聽」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關鍵。當所有台北市民的聲音可被聽到的時候,不就是直接民主嗎?這就是我主張「開放政府、全民參與」的源頭。民主政治不應該只是讓選民四年投一次票而已,為什麼不讓選民天天可以表達意見呢?既然網路發展這麼進步,我們就應該開放資訊讓市民檢驗,透過網路投票提供決策參考,並且匡列預算給市民提案,讓台北市民的創意與活力進入市政府的運作。網路鄉民其實就是社區公民,公民主義的第一步就是透過網路實現。
過去我都專心在台大醫院工作,所以沒有競選班底,幫我助選的朋友是來自各方的義工。後來我舉辦海選徵人,讓有心從事政治工作的年輕人都有機會參與,他們對於選舉的創意和想像都很棒!如果台灣的政治依舊被權貴和派系把持,這些年輕人根本沒有表現的機會,政黨輪替只會變成權貴輪替、派閥輪替,我相信庶民主義可以打破權貴階級壟斷政治。
我在台大醫院的工作,最大挑戰就是常常需要在三十秒內決定一個人的生死,究竟要使用葉克膜這種侵犯性的急救?還是安寧療護讓病人平靜地往生?救與不救就在一念之間。這個工作必須理性、冷靜、抗壓性高,不能有差錯,更要考慮人情世故的因素,每一個決定的結果都是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生死決策」的經驗,對於未來我處理台北市政是有幫助的,因為尊重生命、所以也對世間的一切真誠,我重視數據、公事公辦,但也不會背離親情人性。
對我而言,這不只是一場選舉而已,它更是一場改變政治、改變選舉文化的社會運動。有些市民會說:「我支持柯醫師,但是台北市的藍綠板塊,你根本贏不了。」但我相信「人因有夢想而偉大」,像我這樣的政治素人,不是正在改變台灣的政治、文化嗎?這半年來各項民調的領先,簡直是過去二十年在台北市未曾發生過的現象。我相信柯文哲可以改變台灣的政治,也希望台北市民相信自己可以改變台灣的歷史。
小標:講實話,做實事!
我知道很多人對我講話直白不修飾、五十五歲才投入選戰,而一選就是台灣首都的台北市長的「柯文哲現象」有很多的討論。我認真思考過,「柯文哲現象」絕對是不正常社會的產物,為什麼媒體喜歡找柯文哲問問題?因為大家都知道柯文哲回答的絕不是假話。這很諷刺!為什麼這個社會沒有人敢說真話?建立一個不講假話的社會很不容易,不過,唯有用講實話來建立一個對的環境,接下來才能做對的事。
我跟民進黨主席蔡英文見面的時候,她笑說自己是非典型政治人物,過去的人都是典型政治人物,她接著說:「你更厲害!你是非政治人物!」當時我回答她:「從今天開始,由我來定義什麼叫真正的政治人物。」「講實話,做實事」才是新時代政治人物的標準;而我,就是這樣的人。
歷任台北市長曾提過軸線翻轉、淡水河曼哈頓,結果呢?只是說說而已。最近又有人提出了台北兩個心臟,計畫把東區的台北市政府、台北市議會搬全部到西區的台北車站附近再重建,在我看來,這也是講講罷了。除此之外,可怕的是提出新生高架橋地下化這個根本是違反常識的主張,如果講錯了,認錯就算了,結果卻是硬拗。我認為比無知可怕的是死不認錯的傲慢態度,因為一旦出事,更難掌握。
那麼怎樣才是好的台北市政?我的想法是這樣,要有遠大的願景,然後由下而上進行民意的彙整,由小而大進行市政的建設。到底政府存在的目的是什麼?就是為人民服務;老百姓喜歡的做給他,老百姓不喜歡的,把它拿掉。因此,政策之制定,必須是政府說得到、做得到,更重要的是完成以後,老百姓可以感受得到。所以,台北市政的目標,應當是將台北市建設成一個可以安居樂業、適合人居住的城市,而且市民可以感受到幸福感。
以前我常常講:我們要留一個什麼樣的台灣給下一代?現在我有更積極的一句話:「我們要如何一起努力創造台灣歷史的未來?」台北市民,如果你對未來還有期望,如果你對未來還有寄望,我們應該一起努力,改變台灣的歷史。
【2】
城市行腳,聽見真實的需要
毅然脫下醫師白袍、換上選舉戰袍的我,也等於是放下過去所有醫學上的榮耀,將自己歸零、重新回到一個城市居住者的眼光,來重新探索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用更嚴格的標準去審視這座城市,現在的樣貌,真的是城市居民需要的嗎?於是,我開始了「城市小旅行」,這也是我和一般候選人最大的不同之處。
小標:聽見居民的聲音,感受在地的需要
我常說,「城市小旅行」讓我能更深入了解一座城市的各個區塊。就像打仗一樣,為什麼司令官要親臨前線?我認為司令官要親臨前線,才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戰爭當中,司令官絕對不能只是坐在辦公室,吹著冷氣指揮部隊。
於是,我從二月十七日開始向台大醫院請長假、投入選戰,同一週,我就啟程、開始了「城市小旅行」。對我而言,這也是一段全新的旅程,走出台大醫院的我,第一次能夠這麼深入到台北的各個小地方。
每趟的城市小旅行,我都會花三個小時,去實際踏在這座城市的土地上,坐下來和里長、當地居民說說話。這與坐車呼嘯而過不一樣,實際走到城市角落,撫摸每一面牆壁,感受它的老舊,聽見住在這片土地上居民的每一句話,去看去感受,接著思考,有沒有任何變得更好的可能?過去的政策執行是錯是對?優點與缺點在哪裡?如何擷取好的地方、改善不好的地方?
而城市小旅行,我的足跡是以台北為主,但也會到台北以外的城市去考察、請益,不同的城市經驗都可以成為台北參考的借鏡。除了台灣的城市之外,我也規劃要到日本、韓國的大城市去看看,取經城市建設,觀察這些亞洲大城市的成功之道。
這是我的城市學習之旅,也是我向庶民請益的旅程,對我來講,就是這場選戰最大的特色。因為距離夠近,才能聽見微弱的吶喊。接下來的篇章,我將寫下在這些行腳過程中,最令我印象深刻、或是啟發我最多的地方。
【3】
大稻埕,台灣文化啟蒙運動的繼承
我以前很少看電影,參加了選舉之後,在行程中陸續看了《大稻埕》、《KANO》,每一部都帶給我不同的感動。而在看完《大稻埕》不久後,我也將城市小旅行的腳步延伸到大稻埕,實際走訪蔣渭水與台灣文化啟蒙運動的發生地。
小標:大稻埕的故事,就是蔣渭水
大稻埕,在清朝、日治時代都是台灣最繁華的地區。世界上很多名勝古蹟之所以會有名,主要是因為有故事,而大稻埕的故事,就是「蔣渭水」。走訪大稻埕,彷彿回到一九二○年代,九十年前的台灣歷史連結。
想要更認識大稻埕及蔣渭水,現在蔣渭水的孫子蔣朝根有固定在大稻埕進行「大稻埕台灣新文化運動史蹟導覽」,帶領體驗祖父在一九二○到一九三○年間的主要活動根據地及範圍,穿街過巷導覽祖父一手創立的大安醫院、《台灣民報》發行所及發電報的郵局,對著我敘述當年祖父如何向國際聯盟控告日本殖民政府販賣鴉片。在這裡,能深刻地感覺歷史、咀嚼故事,就如印度泰姬瑪哈陵,皇帝為了紀念愛妻以白色大理石興建陵墓,證明再偉大的建築如果沒有故事,都將黯然失色。
對我來說,空間的改造應該考慮歷史因素,這也是我在西區復興觀點上的不一樣之處,比方說歐洲對待兩百年、三百年房子,並不是剷掉、改建摩天大樓,而是稍加修飾、提供現代化設備,做到讓房子舒適一點,但還是保留古建築的特色與歷史,讓曾經發生在此地的故事,繼續流傳下去。
看著這些曾經在台灣在地發生的故事,大稻埕是個歷史現場,如果沒有保存下來,再有一些有心人去維護、去傳頌,這些歷史會只剩下書本上的鉛字印刷,而台灣會變成一個沒有歷史、沒有文化的國家,台北亦然。所以,政見絕對不是坐在辦公室裡就能想出來的,會提出軸線翻轉、振興西區這種政見,顯然是把西區當成信義計畫區。
小標:以醫生角度,對當時台灣社會之診斷
我正式跟台大醫院請假、投入選戰的第一天,第一個行程就是去看電影《大稻埕》,原以為要看喜劇片,沒想到大受感動,哭了好幾次!尤其是蔣渭水說的一句話:「我可以一個一個救,但是救不了所有的人,救得了永樂町,救不了全台灣。」
蔣渭水有「台灣的孫中山」的稱號,他一生才短短四十載,不到四十一歲就死了;四十年是他的一生,卻開創了四個影響全台灣的事業。第一是在一九二一年創立第一個全台性的文化組織「台灣文化協會」:再來是一九二三年創立第一份台灣人的白話文報紙《台灣民報》;第三是,於一九二一年成立第一個現代意義的政黨「台灣民眾黨」;最後是一九二八年成立第一個全台性的工會組織「台灣工友總聯盟」。
這四個影響全台灣的事業中,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台灣文化協會」。當年,蔣渭水寫了一篇文章「臨床講義」,蔣渭水以醫生的角度,對當時台灣社會提出的診斷書,我節錄精華如下。
病人姓名:台灣島
診斷:世界文化低能兒
病因:智識營養不良症
經過:慢性疾病,時日頗長。
處方:正規學校教育、補習教育、幼稚園、圖書館、讀報社(上述皆皆最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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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標:沒改變台灣人的思想與文化,公民運動不算成功
我寫書的此刻是二○一四年、是甲午年,一提起甲午年,一定會想到一八九四年發生的「甲午戰爭」。甲午戰爭清廷與日本交戰,結果戰敗,那場戰爭對台灣的影響很大,因為就此台灣被割讓給日本,開啟了日治時代。而甲午戰爭在歷史上給了我們什麼樣的啟示?我們要在歷史中尋找答案。
時間再往回推,一八四二年鴉片戰爭中國戰敗,簽訂中英南京條約;一八五三年,漆成黑色的美國軍艦開進日本,日本人稱「黑船來航」,打破了德川幕府時代的鎖國政策。面對西方列強的挑戰,中國和日本都開始自強改革運動。中日同樣進行改革,但以中日交戰的甲午戰爭為結果來看,日本成功了,但中國卻失敗了。
為什麼日本的「明治維新」會成功,中國的「同治維新」卻失敗,不同點在哪?因為中國「同治維新」講究的是物質文明,認為只要追上、並擁有洋槍大砲,就能與洋人對抗,口號是「船堅炮利」、「師夷之長以制夷」,因此有一些成績如:造船廠、兵工廠、北洋艦隊、詹天佑的鐵路建設。但是日本「明治維新」呢?君主立憲、議會政治、設置小學校、國民義務教育,注重的是思想、文化的變革,口號是「脫亞入歐」。
結果,中日甲午戰爭,中國慘敗,一八九五年簽訂馬關條約,割讓台灣。這個故事當中,你學到什麼?如今,一百二十年過去了,中國人還是沒有在那一場戰爭歷史中學到教訓,那場改變台灣人命運的戰爭究竟告訴我們什麼呢?船堅炮利不足以挽救中國,更重要的是思想、文化、制度。
小標:改變台北從文化開始
大家都稱蔣渭水「文化頭」,因為他重視「從文化救起」。事實上,一八九四年那場戰爭證明了若沒有改變思想、文化,運動不會成功;任何的政治運動也是,如果沒有在社會中產生思想、文化的改變,不會有效。蔣渭水的「台灣新文化運動」就是想辦法改變台灣的文化,為了推廣理念,他奔走全台,每天提著手提包到處去演講,像我現在這樣。
沒有一個候選人像我這樣!一直很多人不懂,「怎麼一個台北市長參選人會跑到小琉球的里民大會演講?」傳統政治人物無法理解,「選舉將屆,柯文哲為什麼會跑到屏東大仁科技大學的畢業典禮演講?」我認為,如果這場選舉的組織戰是「搖旗吶喊又花錢」,寧可算了,我寧可到處去演講、傳播文化價值,或與社會上具影響力的人對談。所以現在形成一場蠻奇怪的參選模式,沒有宣傳車、沒有發旗子、沒有廣告、甚至參加電視政見發表會沒有穿西裝。
台灣歷史上參與政治最大咖、以醫生身分投入的是蔣渭水,不是我。我在思想上、情感上都算是繼承蔣渭水,蔣渭水之於我,不算政治啟蒙但是思想繼承者。蔣渭水四十歲就英年早逝,留下「同胞須團結,團結真有力」,這幾個字對我來說,情感上就是繼承九十年前「蔣渭水新文化運動」來打選戰。
所以才有選戰口號「改變台灣從首都開始,改變台北從文化開始。」這是一場以文化為主體的社會運動,當然選舉有輸贏,但是更重要的是同樣地,如果這場選舉沒有改變台灣人的思想與文化,這場選戰不算成功。
我對文化的看法是這樣,先有「在地化」、「本土化」,才有「國際化」。先正視在地曾發生過的歷史、文化思想,守住文化根本,才能大步前進、邁向國際。而大稻埕就是蔣渭水一生奮鬥的故事發生地,走在這裡,我不斷回想起蔣渭水創立台灣文化協會,開啟台灣文化啟蒙運動的種種事蹟……
【4】
行走中,反省知識分子的傲慢
為什麼我會對媽祖遶境有興趣?其實有一個很早的淵源,那是三十六年前的事了。我年輕時就喜歡旅行,民國六十八年、我二十歲,有一次沿著西海岸一直走到台南的南鯤鯓,走了上百公里,經過雲林台西的時候,我遇到一個老人家,他對我說他們蓋廟的故事。
小標:「船如果出港,命就是媽祖的」
老人家說:「蓋一間廟,要經過三代的時間,才能累積足夠的錢。」今年蓋到沒有錢了,明年再募、再蓋,所以蓋一間廟要好幾十年時間才能完成;可是,遇到收入不好、欠稅款的時候,蓋廟的錢還是得想辦法生出來。那種情況下政府會說:「你們有錢蓋廟,為什麼沒錢繳稅?」老人卻說:「船如果出港,命就是媽祖的。」因為他們在海上遇到菲律賓海盜、風浪翻船,可能就回不來了,或者甚至冒命出海一趟卻完全沒補到魚。
當時聽到這些話,我第一次懺悔做為一個知識分子的傲慢。因為一個知識分子總認為這是鄉村愚民的迷信,如果花錢要蓋廟,還不如拿去蓋個圖書館,從教育下手比較實際有用。其實,我們這種小資產階級根本不了解底層人民的心餘力絀,他們的命運從來都不是操之在己,因而產生對生命的無奈,政府又幫助不了什麼,只好寄託在宗教信仰,「船如果出港,命就是媽祖的。」一句話概括了全部。所以三十幾年前,我心裡就萌生一個念頭「有一天一定要走一趟媽祖遶境」,為我這知識分子的傲慢來贖罪。
小標:感受到謙卑與自省的旅途
在這一趟遶境之行中,看到很多常民百態,但我最感動的是,在遶境過程中幾乎都不用買食物,就可以沿路一直吃。當然,我不是感動可以免費吃,而是真切感受到台灣人民的熱情、友善、虔誠還有謙卑。什麼叫謙卑?就是替人著想,他要請你吃飯時,不會說要請你,而是婉轉地說這是媽祖婆請你的。第一次遇到一堆人塞一堆食物還不收錢,真的很驚訝,感覺被民眾的熱情推著前進。尤其到了員林的時候,一堆人硬是被攤販拖進去吃飯,而且他們請吃飯是完全開放,沒有差別心,不會說誰可以進來吃、誰不能進來吃,因為對他們來講,大家都是媽祖婆的子民。
除了感動之外,我還有另一個收穫是,不管台灣社會再怎麼紛擾(因為當時正是太陽花學運高峰期),或者藍綠分裂、派系鬥爭,跟著大甲媽祖遶境時,會徹底感受到這是真正的社會療癒。內心很多偏見、對立、意識形態等負面的東西,在步行過程中逐步被洗掉,我覺得這也是一場心靈洗滌之旅。四月這趟的一步一腳印,在人民的熱情、虔誠、友善與謙卑中,把我的許多傲慢與偏見一點一滴洗掉。
小標:要盡力但不拚命,氣力不可用盡
這次遶境之旅,我學到一課:「力不可用盡、氣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遶境才走到第二天,跨過濁水溪、來到了西螺,我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錯誤,因為貪快,我一個晚上走了近四十公里,結果雙腳都是水泡,為了先解決眼前的問題以便可以繼續走路,便以人工皮、3M膠布、OK繃全部上陣,先包紮到可以繼續步行的程度,走完全程再說,至於體力、體質的問題,來日再從長計議。
我的人生哲學是「盡力」,一向是走到走不動,才停止與休息;其實,在該休息時就要休息,要盡力但不要拚命。因為我過去都太拚命,但如果每時每刻都是在拚命狀態,是無法長久的,就像橡皮筋,繃太久會鬆弛,要盡力、懂得休息與放下,不可時時刻刻皆是拚命狀態。
小標:尊重專業,調整自己
另外,我還學到另一課:「準備工作要靠專業。」出發前一週,籌備人員提出此行裝備的建議,例如,適合長時間行走的衣著,但在遶境當天,我還是穿了自己習慣的服裝上場,果然,很快就嚐到了苦頭。
首先,上衣不透氣,當然不適合長時間運動,我只好沿路脫衣、只穿「吊嘎啊」繼續前進。更嚴重的是鞋子,我穿了現成的鞋走遶境之旅,就是我去爬玉山的登山鞋。雖然這種鞋除了止滑,還提供雙腳較多保護,不過,用來走路就顯得太硬,錯誤的鞋子、加上油門催太快,才剛走出台中、腳就已經起水泡,而這只是遶境的第一天而已。
第二天開始,我聽取同行人員的意見,從善如流調整自己的穿著,為了透氣,換上輕便的排汗衫,不讓汗水在行進時成為令人不舒服的困擾;此外,登山有登山鞋、走路有走路鞋,為了符合長距離行走的需要,我換上了慢跑鞋,避免不適合的鞋子造成腳底和腳趾的傷害;毛巾則用來擦汗、斗笠用來遮陽。這些,就是專業經驗。
這個錯誤經驗,讓我回想到二○一三年的腳踏車環島,我是跟著車隊去的,帶隊的教練很有經驗,準備得很周全,什麼時候要休息都規劃好了。我認知到,腳踏車環島會成功,是因為有專業人士安排,大甲媽遶境之旅會亂七八糟,是因為我輕忽了專業的建議與準備。
遶境期間,衣著的問題看似是枝微末節,但因為要連續走九天,只要稍微疏忽就可能累積成嚴重後果。醫療和市政都一樣,必須知道問題在哪,才能對症下藥。我想這在準備爬玉山、腳踏車環島或是遶境的裝備上,全部都是一體適用的,得先從過程中找出可能發生的問題,再針對問題一一提出解決方案,如此才能確保整個行程圓滿結束,經過這次圓夢的第三次之旅,更加深我對這個道理的體會。
小標:從行走中,感受愈來愈強的使命感
我覺得這場選戰打到最後,已經不是我個人的選舉,這已經牽動到台灣歷史未來的方向。有人問我為什麼有這麼強烈的使命感?大甲媽遶境的信眾大部分不是我的選民,但因為那句話「為了台灣人要出頭天,你一定要選贏!」可以深深地感覺到民眾把未來的希望投射在我身上。
跟著媽祖遶境,不管走在艷陽下或黑夜中,所有一起行走的人都是平等的,沒有階級、權貴之分,在人與人互相流通的善意中,可以拋棄過去很多偏見,所以我才說這也是場心靈洗滌之旅,從中慢慢感受到人家的寄望,慢慢建立起對台灣社會的使命感,而且愈來愈強烈。
以上都是好的部分,當然也有不好的地方需要改進。信徒對宗教的虔敬信仰,雖然讓我深受感動,但瘋狂放鞭炮真的花太多錢,我猜那九天的鞭炮應該花掉好幾億元,除了花費太多錢之外,還產生了很多噪音、空氣汙染,也造成健康的影響。另外,搶轎的習俗也不太好,我從台中出發的時候,圍繞轎夫的監督者身上背心是寫「警察」,進入彰化之後變成「刑警」,我就知道彰化、雲林這個地方搶轎搶得很兇。
小標:一體兩面,缺點列入改進事項
有人說,大甲媽遶境撈了很多錢,因為一個駐駕就要付幾百萬元,每個廟駐駕的時間和付了多少錢有關;還有一種是信眾在自宅前面擺兩個板凳,板凳上放金箔紙、用紅布綁起來,用來邀請大甲媽祖神轎停留,如此一來,被媽祖轎子壓過的金箔紙就稱為「壓轎金」,被視為「福氣」,放在家裡有保佑的功能,但那個神轎壓一下也有價碼的。一定都要錢嗎?也不一定,有錢或有勢都可以。但我認為,一件事我們盡量去看正面的部分,負面的部分就當作改進事項,有機會就去改變。
關於大甲媽祖廟被黑道把持的事情,我有另一種看法。嘉義縣長張花冠說:「我看阿標(顏清標)當了大甲鎮瀾宮董事長之後,有變得比較慈眉善目。」也許從另一個方面,大甲媽也是在感化黑道不要做太多壞事。
我參加媽祖遶境回來才半年時間,台北行天宮決定取消持香祭拜和供奉祭品的傳統儀式,證明了宗教信仰的腳步也是與時俱進的。只是,這對附近賴以維生的店家及攤販造成很大衝擊。一位六十幾歲,長年在行天宮外賣香和供品的歐巴桑,對著記者這樣說:「我的三個孩子都是恩主公養大的。」我在她的神情之中,看到些許無奈,但是,更多的是對恩主公的感恩。
我認為,傳統宗教信仰是庶民文化的一部分,但是以環保和健康的角度來思考,確實應該往進步的方向來改革。社會的變革必然會影響一些人,看到那位賣香歐巴桑的落寞與不安,心裡其實會有些不捨。不過,我想如果不賣香和供品,也許可以改賣紀念品或其他在地特色商品,政府也可以輔導行天宮周邊轉型成為特色商圈,幫助現有業者找更好的出路。希望以後到行天宮附近,還有機會遇到那位歐巴桑,還能見到她笑著跟遊客說:「我的孩子都是恩主公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