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老過道祕密交易
法醫一定要勇敢堅持自己的判斷,尤其是第一手接觸現場和屍體的法醫。我們的作用有時就像火把,四周一片漆黑的時候,得先勇於把自己點著。
案發時間:二○一○年十二月。
案情摘要:一個月內城中某條不足六百公尺的單行道上,三名妓女先後遇害。
死者:馬茹蘭、趙欣竹、李子菊。
屍體檢驗分析:
.馬茹蘭:懸掛於吊扇掛鉤,雙腳離床十公分,頸部有兩道縊痕?
.趙欣竹:上身穿著大紅色內衣,下身赤裸。未發現明顯機械性損傷和窒息徵兆,但口鼻有蕈狀泡沫。死亡原因?
.李子菊:身體捆有綠白花紋繩子,嘴部塞著毛巾。屍僵強,無腐敗氣息,角膜透明,死亡時間不長。頸部有勒痕。
我所在的北方小城歷史悠久,出過不少名人,也留下許多有意思的地方,褲襠巷、行知巷、布政司街、北馬道……老城區甚至還保留著一段殘缺的城牆。
城牆邊有條巷子,周圍老人都管它叫「老過道」。誰也不知道「老過道」這名字是怎麼來的,但據說這條街在百年前就很出名,酒肆、茶樓、妓院、賭檔彙聚於此,手頭有點錢的,都喜歡來這兒。
我剛做法醫的那幾年,老過道「風采」依然不輸當年。這條不足六百公尺的單行街,是轄區派出所最頭疼的地方。街邊布滿各種正規不正規的店鋪,提供各種能說不能說的貨品和服務。我們曾打掉一個黑社會性質組織,他們的據點就在老過道裡。
入夜後,這裡的霓虹燈能把夜空染成紅的,有時連街道也是紅的。如果說老過道上有一百扇門,那其中,一定有九十扇門背後是女人,其他十扇後面是打破了頭的男人。
我曾在夜裡到老過道現場,地上全是血和玻璃碎片,還零星散落幾塊帶頭髮的頭皮。我只能一邊勘查現場一邊自我安慰:「應該沒事,(這樣)人暫時死不了。」
二○一○年年底,老過道突然「爆發」,一個月內就在這片區域,四扇門後驚現四具屍體,都是女性。那段時間我幾乎天天往老過道跑,常常是看完現場轉頭就在街邊吃飯。真凶很可能就藏在老過道剩下的九十六扇門裡。
我一扇、一扇將那些緊閉的門敲開,卻發現門後,可能有比「凶手」更驚悚的東西。門裡的祕密,我只窺得一二,卻永生難忘。
臨近元旦的一天早上,下雪了,我在辦公室盯著一組屍檢照片發愁,屋門忽然被推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是近一個月經常打交道的民警老周,老過道這一片兒是他的「地盤」。
他身後忽地閃出一個中年女子,化著濃妝,嘴唇血紅,身上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香水味。她嗓門很大,嚷著要找自己失蹤的員工。她是老過道一家按摩店的老闆娘,前一天傍晚她下班時,店員李子菊和孫慶芳還在店裡,可今天一早就找不到人了。
我所在的刑警隊有三十多人,負責全區每年一千多起刑事案件,人手不足是常態。因此我還負責「未知名屍體系統」和「疑似被侵害失蹤人員系統」的紀錄工作。
看著女人拿出李子菊、孫慶芳二人的身分證,我意識到問題可能比想像的嚴重。果然,我正記錄失蹤者資訊,指揮中心就發來指令:老過道附近出租屋裡發現一具女屍。
我立馬趕去現場,抵達時,急救的醫生正往外走:「人死了。」
雖然是白天,但屋外下著雪,屋內光線很暗。一面穿衣鏡正對屋門口,鏡前,一個裹著紅色羽絨服的女人,被一根綠白花紋的繩子捆成了「粽子」。
我慢慢靠近她,蹲在她身旁觀察了幾秒鐘。她的身體猙獰地扭曲著,嘴裡還塞了條毛巾。那場景只是看著都讓人覺得窒息。經過辨認,死者正是按摩店失蹤的店員之一:李子菊。看著李子菊青紫的臉,我一瞬間擔心起另一個失蹤女性孫慶芳,她還活著嗎?
環顧四周,出租屋裡很空曠,沒什麼擺設,除了地上有個碎酒瓶,沒發現太多有用的物證,我們能依靠的只有李子菊的屍體。
眼前的女人屍僵很嚴重,但身上並沒有散發出腐敗氣息,而且角膜是透明的,這意味著死亡時間並不長。最顯眼的是頸部的一道深色痕跡—從前頸延伸到後頸,典型的勒痕特徵。又是勒痕?
一種熟悉的感覺襲來,我腦海裡浮現出另一個女孩的臉。李子菊已經是這條街上死的第三個年輕女孩了。
當月早些時候,我們曾接到報警,老過道一家三溫暖死了人,說是自殺。等我趕到那家三溫暖,推開二樓的其中一扇門—一個女孩懸掛在吊扇的掛鉤上,長髮遮住了臉,雙腳離床大概十公分。
痕檢技術員剪斷那根綠白相間的繩索,我和助手在後面托住屍體,用盡全身力氣才不至於讓她跌到床上。隨著屍體放平,女孩的長髮滑向兩邊,一張清秀的臉露了出來:五官精緻,皮膚白皙,可以想見那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樣子。
死者馬茹蘭,和李子菊的工作類似,是三溫暖的技師。老闆對馬茹蘭的死很不解:「我對她一直挺好,怎麼一聲不吭就上吊了呢?」
房間並不凌亂,沒有明顯的打鬥痕跡,我們在她床邊的垃圾桶裡找到些揉成團的衛生紙和一個用過的保險套。
半透明的套子裡有些許渾濁液體,痕檢技術員阿良看到的時候雙眼放光,跟發現了寶貝似的。
我大致查看了屍體表面,除頸部有明顯的縊痕外,身上並沒有其他致命損傷,也沒發現明顯的抵抗傷,乍一看確實像自殺。可很快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馬茹蘭頸前有兩道縊痕,但上吊的繩索明明是單股的。
躺在解剖台上的馬茹蘭毫無生機,臉色蒼白,嘴角有一絲淺淡的血痕,但依然能看出她生前是個好看的女性。解剖發現,馬茹蘭窒息徵象明顯,沒有其他損傷,說明她就是頸部受力,窒息死亡的。
但仔細看,兩道縊痕走向並不一致,一條垂直向上,一條向斜後方。根據縊痕的形狀,我推斷兩條縊痕都是現場那根綠白相間的繩索造成的。斜後方那道發生在前,垂直向上那道發生在後。
在此之前,我沒有見過「雙縊痕」這種情況,垂直向上那道肯定是我進門時看到的「上吊」造成的,但斜後方那道,我卻推斷不出形成過程。
用繩子勒死的我見過不少,可在頸部留下的痕跡一般都是一條水平線,因為這樣最省力。向斜後方勒人並不是最省力的角度,致死的非常少見。
「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嗎?」
案情分析會上,偵查員大韓找來一根繩索,同另一位偵查員當場進行了演示。
只見大韓用繩索套住另一位偵查員的頸部,然後背對著偵查員,把繩索扛在肩上收緊,由於大韓個子較高,另一名偵查員頸部就形成了一道斜後方走向的印痕。
大韓說這姿勢還有一種俗稱,叫「背娘舅」。案情一下子明朗了,我們一致認為,馬茹蘭是被一個比她高的人,用「背娘舅」的方式勒死或勒昏,然後再懸吊到天花板上,偽造成自縊死亡現場的。
根據馬茹蘭頸部勒痕的角度、她自己的身高,以及模擬實驗,我推斷凶手身高在一百七十四公分左右。那根繩索本來是馬茹蘭的曬衣繩,凶手還是「就地取材」。
馬茹蘭是妓女,我在屍檢時特意多取了一些拭子,包括口腔拭子、乳頭拭子和陰道拭子,以備之後比對。既然馬茹蘭死在店裡,嫌疑人是嫖客的可能性很大。
我們了解到,案發那晚老闆十點多先走了,店裡除了馬茹蘭之外,還有個和馬茹蘭關係很好的女孩。兩人都來自當地鄉下,二十幾歲。
我們把馬茹蘭的閨蜜請到局裡接受詢問,她是最後一個見到馬茹蘭的人,甚至可能是見到過凶手的人。
閨蜜說,那天晚上馬茹蘭和她一共接待了四位客人,忙完就十一點多了。兩人一起吃了飯,之後她先離店回家,留馬茹蘭在店裡收拾、鎖門。
我解剖時發現,馬茹蘭的胃裡有未消化完全的食糜,說明她在吃完飯後不久就死亡了。看來案發時間就在閨蜜走後,馬茹蘭尚未離店的間隙。
馬茹蘭的閨蜜也沒見過凶手的真面目,我們只能拿著這些線索,繼續找有可能的證人。老過道晚間的人流量大,監視器設施又少,逐一找人難度很大。我們決定,先圍繞馬茹蘭的社會關係展開調查。
馬茹蘭老家在山區,父母都是農民,家裡還有弟弟妹妹,但家人平時和馬茹蘭的聯繫很少,不知道馬茹蘭和什麼人有矛盾。
馬茹蘭的閨蜜反映,馬茹蘭有個交往多年的男友,學歷和工作都不錯。馬茹蘭怕男友不樂意,一直隱瞞自己的真實工作,只說在老過道上班。就在案發前一週,馬茹蘭曾向她傾訴,說男友最近一段時間對她有點冷淡,很少來找她,準備抽空找男友好好談談。
結果在那幾天後,馬茹蘭腫著半邊臉來上班,問怎麼回事她也不肯說。閨蜜堅信馬茹蘭是被男友打了,「幹我們這行,找個玩伴不難,但找個真心對我們好的男人不容易。」
馬茹蘭男友在一家規模不小的公司上班,大韓直接去男人的公司,把人帶回了局裡。採血時我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西裝革履,鷹鉤鼻、薄嘴唇,看起來有些陰冷。搜查馬茹蘭的住處時,我們曾在客廳顯眼位置看到過馬茹蘭和男人的一張合影。兩人看起來很般配,只不過馬茹蘭笑得很燦爛,男友卻很冷酷。
我們查了馬茹蘭的通話記錄,案發當晚馬茹蘭打過一通電話給男友,兩人聊了兩三分鐘。此外還有兩個未接電話,都來自同一個電話號碼,但那個號碼已關機,也沒登記身分資訊。
調查過程中,男友堅稱:「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好幾天沒見面了。」
經證實,案發那晚男人確實和兩個同事在公司加班到凌晨,第二天一早還談成了一筆大單。我們在馬茹蘭案現場提取到的衛生紙和保險套,分別檢驗出了兩名男性的DNA,而馬茹蘭男友的DNA和這兩份都不吻合,只能暫時排除嫌疑。
偵查工作繼續進行,可誰也沒想到,就在我們努力追趕凶手的時候—距馬茹蘭被殺不到一週,凶手敲開了老過道上另一個女孩的門。那是老過道上死的第二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