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壞情緒
停止情緒羞恥
「老師,我問孩子今天心情怎麼樣,每次都得到同樣的回答。」當父母問孩子心情如何,很多都會下意識地回答「很好」。這樣的回答對父母來說當然覺得開心,但如果發現孩子一直都沒有好好思考就回答,或是面對應該感覺很興奮的事,孩子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還好」,那麼父母就該留意,確認孩子的回答是不是真的、有沒有隱藏。因為孩子可能會將特定情緒歸咎於個人失敗,產生「情緒羞恥」(mood shame)。
「不准哭,聖誕老人不會送禮物給愛哭的孩子。」
「不要吵了,再吵就會被壞人抓走。」
「你是姊姊怎麼可以跟弟弟一樣耍賴?」
「男生不可以隨隨便便就哭,應該要勇敢一點。」
「誰家的小孩像你這樣吵吵鬧鬧,要是再不聽話,我就叫警察叔叔把你抓走。」
如果每天都過得幸福快樂就太好了,但實際上是不可能的,而且對精神層面也不見得是好事。但是,把情緒表達視為懦弱,或將懷有負面情緒看作心理有問題而不敢說出口的「情緒羞恥」文化,長久以來不僅出現在日常生活的言語,在書籍、影像,甚至童謠兒歌也能看到。例如哭是幼稚的行為,甚至還會被警察叔叔抓走,聽到這樣錯誤的訊息,孩子自然會誤以為不要把真實情緒表達出來才是正確的。
當然,讓我們不舒服的情緒多伴隨著不快,所以人會本能地避免這種想法。但是,一直迴避失望、擔心、悲傷等不舒服的情緒,容易導致心理疾病,從長期來看更有害。只要想像一下與好朋友發生不愉快的情況,就很容易理解。如果表達了之後,對方不僅不認為自己有錯,反而覺得是「你反應過度」,就很可能會讓孩子對自己產生「我怎麼會這麼脆弱」這種自責的想法。於是,因為不想為了一點小事而消耗情感,所以把不舒服的情緒推到角落,但長久累積下來,有天一定會「碰!」一聲爆發。
不管是忍耐、隱藏,這樣忍氣吞聲的副作用,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艾莉絲.摩斯(Iris Mauss)教授的研究中也得到驗證。她向參與者提出問題,包含「我會對自己感受到的非理性或不恰當的情緒持批判態度」、「當我的感受中出現不好的情緒時,我會認為那是不對的」等,藉此探索他們對特定情緒的想法。結果發現,參與者的回答和心理健康之間存在著有趣的關聯性。根據統計,那些普遍拒絕接受自己的不舒服情緒、給予負面評斷的人,比較容易出現憂鬱、不安的狀況。這個發現告訴我們,無論是什麼樣的情緒,原原本本的接受才是守護心理健康的重要關鍵。
情緒教育的最終目標在培養情緒的認知和調節能力,這與判斷、教導情緒的對錯有明顯區別。因此,在使用像情緒儀表這類的心理工具時,要避免用舒適度的高低來判定感受到的是「好情緒」或「壞情緒」。很多人會認為舒適度低的情緒是「不想感受到的情緒」,所以就等於是壞情緒,但情緒其實沒有好壞之分,每一種情緒都有其意義,對我們來說都應該重視。舉例來說,「恐懼」會喚起我們的警覺心,確認是否處於安全的環境;而「悲傷」,在心理學中被認為是一種可以促進分析思考的情緒。不管是學校生活或社會生活也一樣,遇到必須討論的時候、受到不好的對待或嘗試新事物時,我們不只會產生幸福、安定等愉悅的情緒,也必然會有一些不舒服的感受。
那麼,在凡事都要求幸福的世界裡,若要守護孩子能原原本本感受情緒的權利,應該怎麼做呢?首先就要由父母做起,擺脫只展現幸福面貌的強迫觀念。比起堅持每天的情緒儀表都要在舒適度高的黃色或綠色區塊,不如就順其自然表現真實的感受。這種在日常中自然的各種反應,就是引導孩子不需為自己的情緒感到羞愧的最好方法。積極、正向的能量固然好,但也要記住,凡事都表現得幸福快樂的父母培育的孩子,當遇到不舒服的情緒產生時,很可能會無法坦然接受,反而覺得自己不該有那種情緒。
「媽媽現在很累,需要休息,你先自己看書好嗎?等媽媽恢復體力,就可以陪你一起看你喜歡的書了。」
「今天媽媽在公司工作不太順利,所以心情不是很好,你願不願意陪媽媽一起聽音樂、跳跳舞,放鬆一下呢?」
在舒適度高的情緒之下,持續隱藏、迴避舒適度低的感受,總有一天勢必會對孩子爆發出來。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發生,父母應該重視自己的每一種情緒,原原本本地接受和表達。看到父母不迴避、坦然面對情緒的樣子,孩子也會有自信成為自己心靈的主人。
學習身體發出的情緒信號
非語言信號
對成年人來說,即使對方沒有表露情緒,一般也可以透過對話內容、氛圍或手勢、表情得到一些信號,給予適當的反應。像這樣觀察對方言行、推測對方情緒感受的技術,就是共鳴能力的核心,也是形成、維持順暢人際關係所必備的力量。但是未成年的孩子們,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完全認識、理解,當然也就沒有能力讀取別人的非語言信號;不僅很難領會他人的意思,也可能難以察覺自己與對方的想法差異。這種情況,在同儕關係中最容易看到。
以朋友生日準備禮物為例,如果是大人,對朋友有一定的熟悉度,平常就會觀察對方的喜好或興趣來作為挑選禮物的參考,但以孩子的立場來看,會認為「我喜歡的東西,別人也會喜歡」,考慮的是自己的愛好而非對方的心。孩子這種還不成熟的理解力,在學校團體生活中很容易引發矛盾。尤其是低年級的孩子,大多都不擅長用言語明確表達自己的感受,因此除了教導表達情緒的詞彙之外,也要教他們認識表達情緒的非語言信號。例如,當對方皺眉或轉頭時,可能就是需要自己空間的信號。透過解說傾聽的眼神和姿勢,教孩子如何當個稱職的「聽眾」,當對方說話時看著他的眼睛、適時點頭呼應、嘴角上揚微笑,這些在過程中簡短回應的非語言表達方式,也是將來進入社會後對人際關係有幫助的人生技能。
所有情緒都會寫在臉上嗎?
看到表情很明顯的人,會說他是情感表達坦率的人;相反地,如果是善於隱藏內心的人,就會說他無法捉摸,給人負面的印象。或許,社會對於將情緒顯露在臉上的普遍期待值很高。
假設你是執導話劇的導演,根據經驗、個性、個人標準會有一些差異,但有趣的是,針對某些特定的情感,大部分的人都會聯想到類似的非語言表達方式。例如主角面對突如其來的慌亂狀況,會用加快步伐、臉色變得蒼白、不自然的手部動作等來表現;剛剛告白成功的情侶,會聯想到紅暈的雙頰、目不轉睛的視線,以及不自覺流露的微笑等身體信號。
獲得美國聯邦調查局和中央情報局認可的心理學家保羅.艾克曼(Paul Ekman)認為,因為人的情緒會體現在表情上,如果充分利用具有代表性的特定線索,就可以提高與他人溝通的效率。他指出,表情並不是經由社會學習而來的,是不分人種、國家、文化,具有共同性的。為了證明這一點,他以幾乎與世隔絕、沒有受到其他文化影響的巴布亞新幾內亞人為對象,展示各種表情的照片。結果發現,一向與外界隔絕的巴布亞新幾內亞人,在看到其他不同種族的人皺眉的表情,就可以推測出「生氣」的情緒,由此證明表情並不是學習的結果。
他在著作《心理學家的面相術》(Emotions Revealed)中還列舉了先天性視障者的例子,說明如果表情是學來的,那麼同樣的情緒,打從出生就看不見的視障者應該會做出與一般人不同的表情,但其實不然,視障者的表情和一般人沒有兩樣。起初,艾克曼集中研究恐懼、憤怒、快樂、悲傷、厭惡和驚訝這六種基本情緒的表情,後來又開發出可以有系統地分析臉部細微的肌肉動向、推測情緒的「面部動作組織系統」(Facial Action Coding System,簡稱 FACS)。這套系統不僅在美國犯罪調查和思覺失調症研究中得到廣泛應用,他還因此而三度獲得美國心理學會頒發的傑出科學貢獻獎。
艾克曼雖被譽為二十一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心理學家之一,但依然有人反對他的論點,主張表情是透過文化或環境等外部因素學習而來的,因為這需要長時間廣泛的學習,所以自然而然把特定的身體反應和特定情緒聯想在一起,因而認為表情沒有文化差異。反對人士的代表依據,就是任何人多少都曾做過的「虛假表情」。他們認為人經歷了社會生活,時常會隱藏真實感受而表現出其他的情緒。例如為了討好上司,明明不開心卻仍笑著接下工作。類似這樣的非語言信號,就是人類表情來自於「學習並模仿」的證明。
對此,艾克曼博士反駁指出,經過調節的虛假表情與發自內心的表情不同。人們認為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表情,但在臉部的細微肌肉中,存在著無法憑意志調節的肌肉,例如發自內心微笑時,眼角肌肉會移動,腮幫子會往上;但虛假的微笑雖然嘴角上揚,眉毛和眼窩卻不會動,若與真正的笑容對照會顯得表情不搭調。換句話說,即使為了隱藏真正感受而「做」出不同情緒的表情,還是與「真正的表情」有明顯差異。
艾克曼說,情感和表情本來就是存在的,但配合狀況選擇表情就是受文化影響。也就是說,當人獨處時,心裡的感受會原原本本地展現在臉上,但若是與他人在一起,就會考量社會規範、氛圍等展現經過「管理」的表情。
情緒與表情之間的關係,在專家學者之間一直都是熱烈討論的議題。儘管如此,美國教育仍致力於指導孩子熟悉非語言信號,因為當孩子的語言表達不熟練,或是還無法獨立理解情緒時,這樣做能幫助他們與世界溝通。不過,由於表情和情緒並不會永遠一致,所以也要避免讓孩子完全依賴非語言的表達方式,因為如果過於依賴表情來解讀他人的情緒,反而很可能誤解別人的感受,成為溝通的絆腳石。
關注表情和肢體語言的遊戲
在家中最容易使用的工具就是照片。照片比圖畫更能生動地展示出現實中的表情,是理解表情中蘊含情緒的最佳練習工具。剛開始,可以使用艾克曼的六種基本情緒——恐懼、憤怒、快樂、悲傷、厭惡和驚訝——來練習。當感受到多種情緒時,可以談談臉部會發生什麼變化,或者利用互相模仿表情的「用身體說話」遊戲,觀察非語言表達的特色。在這裡還可以結合情緒儀表,推測對方正在表達什麼顏色的情緒,或是用表情卡片來玩配對遊戲等,都可以提高孩子的參與度,有趣地學習情緒的表達方法。同時,還可以看著充滿家人共同回憶的照片,再現當時的情況,想像如果「有人插隊」、「被邀請參加好朋友的生日派對」等狀況,練習使用非語言的方式表達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