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的白牛情人
高貴的天后赫拉,端坐於奧林帕斯的黃金寶座之上。她身旁由四季女神(Horae)輪流侍立,象徵天后掌管自然秩序與萬物循環的至高權威。在諸神的會議上,即使眾神對宙斯俯首稱臣,卻唯有赫拉能在神王面前毫無畏懼,甚至時常與他針鋒相對。
某日,會議尚未開始,宙斯便自行宣布賜福給一名凡人女子。赫拉眉頭緊皺,冷酷的站起身:「你把我們的會議當作什麼?是你安排選妃遊戲的舞臺嗎?」
赫拉不是會任人擺布的妻子,她是婚姻與家庭的守護者,也是宙斯在神、人兩界的象徵,是奧林帕斯不容忽視的權威之一。
赫拉曾經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但宙斯一次次的背叛,讓她日漸多疑、善妒,也將她的心變得敏感而易怒。
「自命不凡的宙斯,總是將人類的命運當作他的玩物。」她低語,聲音在神殿的圓頂間迴響。
她轉過身,目光越過雲端,投向遙遠的大地。人類雖然渺小,卻懂得敬畏和知足,不像宙斯恣意妄為。赫拉深知,唯有在人間,才能建立真正屬於自己的秩序與忠誠。
這時的人間,大洪水剛退去,百廢待興。伊納科斯(Inachos)正帶領子民走出廢墟,在一片曾被海水覆蓋的平原上重建家園。他將這片新生的土地命名為阿戈斯(Argos),誓言要在此建立一座繁榮的城邦,讓文明再次綻放。
然而,伊納科斯不知道的是,他所開墾的土地,已引起兩位神祇的注意。
赫拉望著下方的人間,對宙斯說:「阿戈斯的人民勤奮虔誠,他們需要一位正義與婚姻的守護神,引導他們走上有序的生活。」
接著波賽頓從海潮中現身,聲音宏亮:「錯了,赫拉。這片土地曾經被海洋淹沒,如今能重生,是海神的恩典。我將以泉水與航道庇佑阿戈斯,他們的守護神非我莫屬。」
赫拉與波賽頓皆不願退讓,於是他們一同來到伊納科斯面前,要他直接做出選擇。
為了展現神力,波賽頓首先高舉三叉戟,用力敲擊大地,一股清泉湧出,瞬間化為一條蜿蜒的水道。人們驚嘆於水源的豐沛,但水中卻帶著微微的鹽味,不適於灌溉。
他高聲宣告:「選擇我成為你們的守護神,如此我將賜予你們無盡的海洋財富與軍事霸權!你們的子孫將成為征服者,統御整片海域!」
赫拉則默默地輕觸貧瘠的土壤,一棵棵橄欖樹破土而出,枝葉繁盛、果實飽滿,象徵著和平與豐盛。
「若選擇我,」赫拉說,「我將賜予你們肥沃的土地、安穩的家園與無盡的豐收。」
伊納科斯與他的子民站在兩位神祇面前,心中既敬畏又不安。因為無論選擇哪一方,都可能招來另一位神祇的怒火。
就在這時,波賽頓的水道突然泛濫,將附近低窪的田地淹沒,鹽水吞噬了早春剛萌芽的農作。人群騷動,海神的恩賜竟成了災難的預兆。
伊納科斯舉手示意,神色堅毅的說:「戰爭會榮耀一時,和平卻能護佑萬代。我選擇赫拉女神,她以慈愛與堅毅庇佑我們,使大地豐收,人民安康。」
波賽頓怒不可遏,化作海浪憤然退去,同時降下乾旱作為報復。為此,伊納科斯在城中建起赫拉神殿,日日祈禱,誠心懇求女神庇護。他更讓自己的女兒埃歐擔任赫拉的祭司,象徵對天后的忠誠。
埃歐(Io)是阿戈斯最純潔的少女,如同春晨初綻的白花,在陽光下微微搖曳,既柔弱又堅韌。她自幼便在赫拉神殿中服侍,日日替神像沐浴、獻花、祈禱,從不懈怠。
在奧林帕斯之巔,有一雙眼睛也正注視著她──神王宙斯。他遠遠望見埃歐在祭壇前祈禱,陽光灑落在她肩上,輕風拂動她的長髮,那一刻,她彷彿與眾神同光。
他開始化為雲霧與微風,悄悄飄入赫拉的神殿,只為多看她一眼。有時,他凝結成晨露落在她祈禱的手上,或是躲在神殿後,靜靜聆聽她的歌聲。
直到某天深夜,宙斯化作夢境降臨,他聲音低柔如風:「你是我心中最潔白的花朵,埃歐……來吧!離開神殿,我會給你比神殿更永恆的庇護。」
隔日清晨,埃歐面色蒼白的跪在父親面前:「父親,我……夢見宙斯要我離開神殿。」
伊納科斯聞言驚懼萬分,「這是宙斯的暗示,我們不能違抗,不然他一定會降下雷霆毀滅我們的城邦。女兒,為了百姓,你……必須離開這裡。」
「我只是侍奉女神的凡人……我做錯了什麼?」埃歐眼眶泛紅。
「錯在你讓神王動了情。」伊納科斯的聲音顫抖。
埃歐剛踏出神殿,宙斯便現形將她擄入密林。赫拉很快就察覺異樣,她銳利的發現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聚起異常濃密的烏雲。
「宙斯又在做什麼?」赫拉低語,驟然起身,「四季女神,把那片可疑的烏雲撥開!」
一陣天風吹過,烏雲瞬間潰散,一道強烈的日光貫穿森林直射而下,照亮了宙斯與埃歐的身影。
「絕對不可以讓赫拉發現她!」宙斯臉色驟變,他本能的伸出手,將埃歐幻化為一頭潔白無瑕的小母牛。
埃歐被嚇得瑟縮後退,雙眼仍保留著人類的清明與困惑。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只能發出低聲的哞鳴,顫抖的望著宙斯。
赫拉降臨林間,目光落在白牛身上:「樹林裡怎麼會有牛?」
宙斯眼神閃爍,強作鎮定:「不知道,可能是迷路了吧?」
「牠長得可真漂亮。」赫拉凝視那頭牛,意味深長的說,「我可以帶走牠嗎?」
宙斯臉色僵硬,擠出一絲笑容:「你想要的話……當然可以。」
赫拉嘴角微揚,但笑意裡沒有一絲溫暖:「那我得好好看照牠,免得有人想拿回去。」
於是,赫拉命令百眼巨人阿古士(Argos)看守埃歐,確保宙斯無法靠近。宙斯束手無策,只能求助荷米斯。
「父王放心,小事一樁。」荷米斯聳肩一笑,「你等著收牛吧!」
荷米斯化作牧羊人,牽著一群羊,悄然來到阿古士守衛的小丘附近。阿古士半閉著眼,一百隻眼睛輪流警戒的盯著四周。
「閒人勿近,否則莫怪我不客氣。」阿古士低聲警告。
「別這麼緊張,我只是來放羊的。你這頭白牛真漂亮,我的羊都看傻了,你可不可以幫我數一數我的羊有幾隻?」荷米斯笑容親切,語氣柔和。
阿古士眉頭微皺,雖然心生懷疑,卻敵不過看守的無聊與荷米斯悠揚的笛聲。他開始數羊,一隻、兩隻……他的一百隻眼睛各看各的,視線混亂。荷米斯見機不可失,迅速拔刀,手刃兩眼昏花的阿古士。
任務完成,荷米斯輕拍埃歐的背,低語道:「自由的路已開,快走吧!」
赫拉發現阿古士慘死,震怒之餘也悲痛不已。為了紀念這位忠誠的守衛,赫拉將阿古士那一百隻眼睛鑲嵌在她最心愛的神鳥──孔雀的尾羽上。從此以後,孔雀尾巴上那一圈圈斑斕的紋路,就如無數明亮的眼睛,凝視著天地間的一切。
赫拉輕撫孔雀羽,冷冷道:「我會讓你們記住,凡敢違背女神旨意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赫拉派出一隻狂暴的牛虻,不斷叮咬埃歐,使她痛苦萬分。她只能在劇痛驅使下狂奔,一路從希臘逃往東方。
她沿著海岸,穿越色雷斯(Thracia)、馬其頓(Macedonia),接著再通過愛琴海(Mare Aegaeum)北岸,最後來到狹長的博斯普魯斯海峽(Bosporus)──這段旅程也因此被後人稱為「牛犢之路」。
途經亞洲與歐洲的分界線時,埃歐的身心疲憊。在風雨交加的一日清晨,她抵達高加索山(Caucasus Mountains)。山巒聳立、寒風刺骨,她在懸崖邊看見了一位痛苦的身影,那正是被宙斯懲罰的泰坦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
他被鐵鍊緊鎖在岩壁上,胸膛裸露、血跡斑斑,每天,都有一隻巨鷹飛來啄食他的肝臟,而夜晚他的身體又會自動再生,如此無盡循環。
普羅米修斯看到這頭母牛默默流著眼淚,立刻察覺她並非單純的動物。
「你是……阿戈斯公主,卻被赫拉詛咒流離四方。」他用微弱的聲音對她說。
埃歐震驚的抬頭,充滿困惑與悲傷。但是她發不出人語,只能用悲鳴與眼神回應普羅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預知她的命運,語調堅定的說:「你不會白白受苦,你的旅程尚未結束。未來,你將在遙遠的尼羅河(Nile River)重獲人形,並繁衍一支偉大的王族。你的後裔將成為海克力士的祖先,他會來解放我,斷開這鎖鏈。」
那一刻,埃歐彷彿看見命運遠方的一絲曙光。她再次踏上旅途,繼續向東南方前行。疲憊不堪的她在尼羅河畔跪下,祈求天神垂憐:「赫拉女神,我曾是您神殿中的侍女,請原諒我,還我人形吧!」
宙斯轉向赫拉,難得低聲下氣:「請放過她吧!」
赫拉沉默許久,終於開口:「我不是為你,是為她。」
埃歐歷經詛咒與流亡,終於在天神的憐憫下恢復人形,並在此地安身。
這場苦難與漫長旅程,不只是埃歐個人的悲劇,更是一段跨越歐亞非三洲、串連希臘與埃及神話的重要傳說。她的腳印成就了一條神話之路,也為未來的英雄與神祇預示命運的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