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1__
永遠為自己和值得的人而活
-1-
成長是在無數個接近絕望的感受中發生的。
成長是有一天你不再在應該絕望的時候感到絕望了。
成長是你終於能在眼前的絕望裡,看到希望。
我喜歡看每天上班下班路上的行人,尤其喜歡天濛濛亮時地鐵出站口的成群結隊和深夜路燈下的孤身一人,那是我能看到的最真實也最了不起的人生。
我喜歡看人們把早餐攤冒著熱氣的煎餅送到嘴裡的樣子,我喜歡看外賣師傅擠在辦公大樓中午的電梯裡禮貌地說「幫我按下八樓」的樣子,我喜歡看零下十攝氏度的北京城早起的學生捏緊袖管和領口的樣子,我喜歡夜裡十一點半我疲憊地走出公司大樓看見的依舊有許多盞燈亮著的樣子。
我喜歡失戀過後的重整旗鼓,喜歡生活重壓後的從頭來過。
我喜歡浴火重生,喜歡歷經艱難。
我喜歡腳下炙熱、天空湛藍、內心純良、不負朝陽與月光。
我喜歡面對人性的脆弱,也喜歡戰勝軀殼裡的無能。
我喜歡我身處的這個世界,儘管我只能感受它萬千種模樣中的一種。我喜歡我腳踏的這片土地,儘管它曾無數次地將我鎖住、禁錮。
我喜歡我生命裡的每一位戀人和夥伴,儘管他們當中的一些讓我在某段時期失去了色彩和光芒。
我喜歡我命數中的每一段際遇和每一種情緒。
正是它們,構成了我人生的總和。
在我目之所及的世界裡,生活是無數個微小美好的疊加。
而我,願盡我所能地感受它們。
-2-
我是一個你不認識的人,我要講一個由很多個你不認識的人組成的故事。
我叫倪安好,一九九三年出生在北方的一個有海的城市。
獨生女,媽媽是教師,爸爸做生意。
十八歲那年考入了廣州的一所重點大學,二十二歲本科畢業,準備搬離住了四年的六人宿舍,去北京。
我拔過八顆牙,額頭上有一道五歲時從樓梯滾落摔傷留下的疤。
我害怕一切昆蟲,包括蒼蠅、螞蟻這種。
我曾經半個月沒跟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我想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先去南極,再去北極。
我的人生拒絕標籤。
我答應自己要永遠為自己和值得的人而活。
以前我討厭吃南瓜和番茄,現在每次逛超市我都先去找它們。
以前我喜歡小孩兒,想生一男一女,兒女雙全。
現在我想當頂客,但我爸我媽拒絕我瘋狂的想法。
我的手很好看,但沒有腳好看。
我的門牙很大,但我的牙齒很齊。
我是倪安好,安寧的安,更好的好。
-3-
打包好所有行李的那天,房間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下了六天雨的廣州能看到陽光了,似乎是在暗示些什麼。
我終於要逃離這個我待了四年卻始終喜歡不起來的地方。
我站在門口,一直沒關門,鑰匙交回給了一樓新來的宿管阿姨,這門只要我關上,就再也打不開了,我就真的不用再回這個朝北的常年不見陽光的狹小空間了。
我即將離開這生活了四年的城市,離開曾經精心裝扮的居所,我扔掉當初買的時候覺得好看又舒適的一個個小物件,我甚至嫌棄地丟掉那段日子裡的自己。我放棄它們了,我不要它們了。我能帶走的很少,能記得的感受也寥寥無幾。
我跟自己說:「嘿,姑娘,該重新上路了。這一程,估計也不好走,但你可得挺住啊。」
我一直覺得搬家這件事,就像自殺。
每換一個地方,我就死了一次。
下次重生,能不能比這次活得更好,沒人知道。
我站在那兒,像極了二○一一年的秋天我剛來到這裡打開門那一瞬間的樣子。六張床,上下鋪,兩兩一組,對面擺著六張桌子,把房間對折,天花板的中間各有一個風扇,再熱也只能靠它們。
這城市一點兒都不美好,氣候濕熱,蟑螂會飛,食物太甜,粵語難學。這城市,沒家人,沒愛人,甚至讓我過得沒自己。
關門,門牌上寫著已經快看不清了的「八二五」。
走了,這個讓我安放了四年歲月的地方。
四年間,我無數次地想要儘早逃離這地方,而此刻當我站在真的再也回不去的時間線,我竟也有了些想再回到舊時光裡多看幾眼的衝動。
但,這屋子的使命不就是迎來又送走一張張面孔嗎?
我不會再回來了,但我會永遠記得門鎖向右旋轉一圈半就會打開,進門向左前方走五步就能換上拖鞋。
我和所有對北京有執念的年輕人一樣,莫名其妙地相信著我能在那兒找到成就和歸宿。
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自信,就認為自己會是能在這城市裡大有所為的人之一。
儘管那時候,我並不知道自己當時以為的大有所為和後來我真正在做的事情完全不同。
Episode 4__
願人在愛中盡興,別對不起誰
「生來為了認識你,之後,與你分離。」
「如果女人總是等到夜深,無悔付出青春,他就會對你真。是否女人,永遠不要多問,她最好永遠天真,為她所愛的人……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總是為情所困,終於越陷越深。可是女人,
愛是她的靈魂,她可以奉獻一生,為她所愛的人。」
「我只是怔怔望著你的腳步,給你我最後的祝福……被愛是奢侈的幸福,可惜你從來不在乎……我們的愛若是錯誤,願你我沒有白白受苦,若曾真心真意付出,就應該滿足。」
「我會試著放下往事,管它過去有多美。也會試著不去想起,你如何用愛將我包圍,那深情的滋味。」
「只要有愛就有痛,有一天你會知道,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我看著一個六十歲的男人在歷經了歲月滄桑之後,抱著把吉他,站在舞臺中央。他唱他當初寫給林憶蓮的歌,說是過去寫給老朋友的。
「老朋友」三個字,聽著真讓人難過。
我沒有辦法知道兩個人從相戀到離婚,中間究竟經歷了什麼。
網上眾說紛紜,沒有人瞭解真相。只是,從纏綿到離散,怎麼都不會是一個人的錯。
他唱完《為你我受冷風吹》之後,說:
「這首歌,我只想表達『希望緣盡仍留慈悲』。」
他們倆的感情走到盡頭的時候,他們有給彼此留有體面和慈悲嗎?是傷人的人想這樣嗎?如果自己是被傷害的那個,也還是會對對方留有慈悲嗎?
不盡然。
緣盡後是否還有慈悲,判斷不了一個人善良與否。
善良與否是在相愛的那些時刻裡證明的,而慈悲,取決於相愛時的善良。
願,緣盡仍留慈悲。
願,人在愛中盡興,別對不起誰。
李宗盛是一個現在已經不再寫女人不再寫愛情的人了。
一個在歌裡那麼懂情情愛愛的人,不再寫了。
也該是個真的受過情傷的人,情傷又反噬到創作。
幾萬人的體育場,來的每一個人,都帶著多多少少的故事。
能講的不能講的,都在唱歌的時候,講了;敢想的不敢想的,都在聽歌的時候,想了。
李宗盛說:「如果你聽過我的歌,就跟著我一起唱吧,就算現在身邊的這個不是當年身邊的那個,就算現在心裡想著的不是現在身邊的這個,也沒關係,他/她會理解的。」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每個人也都愛過幾個人,然後跟愛過的每一個人都有些值得被記住的故事,於是世界上就有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和好多有故事的人。
於是,人不再只是人,人變得有經歷,有過往,有不能被提起的,有此生都不會忘記的。但,我不是一個想擁有很多故事的人,我想擁有些一講就是一輩子卻還沒能講完的故事。
我是個有故事的人。
但,我想做個沒故事的人。
或者說,從今天開始,我不想再有故事了。
演唱會開始之前,我去洗手間。
洗手的時候,聽到隔壁一個姑娘對另一個說:
「你一會兒上廁所別把衛生紙都用光了啊,一會兒哭了沒紙擦眼淚。」
三個小時的演唱會,李宗盛只唱了他創作的所有歌曲裡的冰山一角。我斜後方坐著一個看上去比我年齡稍大一點兒的姑娘。她幾乎全程都在哭,我總能在每首歌的喘息間聽到她的哭聲。但我沒有轉過頭去看她,一次都沒有。
我不想不小心地闖進她此刻好不容易可以放肆的小世界,我不想讓她覺得來聽歌的人只有她在哭,只有她有悲傷。有些人把淚流在臉上,有些人不,他們流在心裡。
所以,他們是有所準備地來聽歌的嗎?他們都知道自己會哭嗎?他們都有愛而不得、無法重逢的人嗎?他們是不是都有很想念很想念卻再也見不到的人哪?
我哭了嗎?
我以為我會哭,但是我沒有。
我是幸福的,真好。
對於他們來說,能被創作者懂得,能在他們的歌聲裡聽到自己的人生,該是多麼大的安慰啊。
對於創作者、歌者來說,能影響和陪伴幾代人的成長,該是多麼大的幸福啊。
其實,無論像我說話、寫字,還是像李宗盛彈琴、唱歌,或者像老陳拍戲、導演,我們在做的事情其實不是創造一個什麼新的東西出來,它不是作品,也不是物件。
是力量。
我們為擁有這樣的力量而感到光榮,也因這力量能影響他人而無比欣慰。
之前讀過一句話,覺得是很棒的形容。
「你路過了我的夜晚,給我點亮了一盞燈。從此,我心裡藏著一把火,走向有別人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