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在苦難中得見光明
每個生命都有裂縫
──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每個人早晚都要行經一些人生痛苦:被傷害的痛苦、傷害他人的痛苦、罹患癌症的痛苦、埋葬摯愛的痛苦、離婚的痛苦、孩子惹上麻煩的痛苦,還有阿茲海默症、成癮、壓力及老化的痛苦,以及清楚每一年都可能成為我們生命中最後一年的痛苦。所有人都會行經地獄,沒有人能倖免,重要的是,當我們走出地獄時不該空手,不該白白承受這些人生苦難。
如果能將所承受的痛苦轉化為更真實、更有意義的生命,我們的痛苦就能產生深刻且巨大的力量。傷痛是偉大的導師,但這些教訓得來不易。因為配偶外遇而受苦的人告訴我,不忠的婚姻經歷,為他們帶來了重新開始的愛情與婚姻,比以往更美好、更真實。但是,也有人告訴我的情況正好相反。「我們彼此相愛嗎?」一個女人曾感概地反問我後,自問自答:「是的。我慶幸我們保住了婚姻嗎?當然。但是一切都不同了,我更希望這件事從未發生。」每當我試著把傷痛當成僅僅是通往開悟的其中一步時,就會想起一個三次罹癌的朋友,他臨終前在病床上跟我說:「我不需要的性格特質太多了!」
我不打算美化苦難,不想暗示傷痛可以教會我們哪些功課,也不想說從某種程度來看,承受苦難是有價值的。但真相是,對大多數人來說,傷痛會帶來真正的改變。本書要談的是各種形式的真實傷痛,以及這些傷痛要教導我們的人生課題。
身為猶太會堂的資深拉比,我見證過無數的傷痛。每當人們因為身體或生活的折磨而覺得人生分崩離析時,我的電話就會響起;我辦公室的沙發經常被淚水浸濕,有些時候一整盒面紙都不夠用。將近三十年下來,我傾聽、撫慰、探訪及擁抱,幫過成千上萬的人面對情感及身體的傷痛,我以為已經完全了解了所有的人生苦難。但事實是,等到自己的痛苦摧毀了我、使我不得不屈服時,我才真正領悟,那些求助於我的人們所承受的,究竟是怎樣的傷痛與恐懼。
在一場可怕的車禍事故後幾個月,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安然度過了;直到有一天,當我把車子開進車庫時,一節突出的椎間盤壓迫到脊椎神經,在令人麻痺的灼痛感中,我連打開車門都無法做到。醫生叫我打電話給急救人員。但我沒有叫救護車,而是勉強拖著身體,一寸寸痛苦扭動,哀號著爬過滿是油污的車庫地板進到房子裡。我蜷曲著身體,像胎兒般躺在地板上啜泣,乞求有人能給我打一針嗎啡止痛。
此後,我經歷了鴉片類藥物、手術、越來越多的藥物、疲憊、退縮、憂鬱、恐懼,以及「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現在?」的苦澀自問後,開始展開自我療癒。這段飽受身體與情緒折磨的痛苦日子,教會了我許多事,比半輩子見證別人的痛苦更為深刻入骨。
剛開始,我並未認真看待我的病痛。我吃止痛藥,努力遮掩睡眠不足,保持嚴格的工作節奏,後來情況嚴重到只要一站起來,就會痛到整張臉都扭曲。手術過後,聖殿一名女董事打電話給我,她說:「你為了會堂弄傷了背、拼了老命。」她的話一針見血。雖然從醫學上來看,她說的並不正確;但從精神角度來看,她是對的。多年來,我背負著其他人的苦難,還要在募款時看人臉色,懇求、討好、鼓勵、附和,情緒上確實受到不少折磨。所以,脊椎手術十天之後,我做了什麼?為了盡早回到舞台扮演好我的角色,我允許醫生往我身體注射毒藥。
至聖日(High Holy Days)是猶太人全年中最神聖的十天,對拉比來說就像超級盃,對我的情況及那一年來說更是如此。我們的會所歷史悠久,有一千八百個的座位,最近剛完成為期兩年的整修。這座莊嚴宏偉的祈禱會所,是由電影大亨路易.B.梅耶(Louis B. Mayer)、華納兄弟(Warner brothers)、卡爾.拉姆勒(Carl Laemmle)及其他好萊塢名人共同於一九二九年創建。在兩年的翻修期間,會眾都在臨時的禮拜堂聚會,今年完成整修,我們又回到了這座鼓舞人心的祈禱會所。金色、綠色及棕褐色交織的圓頂高達一百四十英尺,在深藍與深紅的彩色大玻璃窗下,顏色層層疊疊地擴散開來,三十英尺高的黃銅吊燈,宛如女王耳環般地懸掛在圓頂上,輻射出白色的柔和光芒。整個翻修專案(包括聖所及園區的其他部分)耗資兩億美元,其中的一億五千萬美元,是我過去十年透過數不清的會談、晚宴、活動,一筆一筆籌募到的。即便我不想承認,但這些募款活動以及管理這麼多會眾(包括數百名的工作人員及七千名會眾),已經快要耗盡了我的能量了,而在我精疲力竭的同時,也感到了莫名的恐慌與困惑。
「你有六個小時的時間,」醫院團隊的負責人在把針刺進我身體時告訴我。「六個小時後,你會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我的妻子是唯一反對我重回布道壇的人。那天晚上,是我費盡心血、努力了那麼久的專案終於圓滿完成的揭幕大典,所有會眾都翹首以盼,而我妻子是唯一一個擔心我的身體更甚於滿足會眾期待的人,連我自己都比不上。若說疼痛是殘酷的導師,那麼我這個學生就是無情的否認者。
我撐過了那個晚上,但是之後好幾個月我持續承受著可怕的痛苦,受困於自己不知變通的行事作風──永遠想要滿足每個人的需求,日復一日地超出自己的負荷,想要最快速地完成最困難的任務,因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的做法。然後就是用藥問題,就像其他數百萬人一樣,類固醇與鴉片類藥物的後遺症很快就反撲回來,我深深墜入昏沉與沮喪的困境之中。雖然疼痛感遲鈍麻木了,但它仍然抓著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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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草帶來了小黃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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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知道是誰發現了水,但肯定不是魚。」這是加拿大哲學家馬素.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他的意思是,我們往往離自己的生活太近,沉浸在自己的現實之中而看不清真相。魚兒只有在上鉤、在網中蹦跳、被刺網捕獲而掙扎著呼吸時,才會發現水的存在。我們也是如此,只有在痛苦猛然將我們抽離平凡的生活時,才會在自己身上發現某些強大而真實的力量。我在醫院病房、墓園、法庭、家裡及辦公室(我把辦公室那張沙發稱為「淚水沙發」,因為很多人都曾坐在上面,從內心深處發出悲鳴),不計其數地見證到這一點。因為疾病,我們發現了健康有多重要;因為失去,我們發現了愛可以有多深厚;因為愚蠢,我們見識到了成熟與智慧。傷痛衝擊著我們,也驅策著我們,把我們帶離自己的定位(我們自以為的那個自己),變成更加真實的存在。當痛苦找上我時,我理智地知道我不是史無前例的第一人(承受椎間盤突出之苦的中年男子多了去),但痛苦不止會讓你失去理智,還可能會賠上心靈與靈魂。
我花了多年時間才學會去欣賞痛苦的勝利,如今,我感謝我的挫敗,這迫使我改變自己頑強固執的作風,也迫使我對年齡、肌肉、骨骼、衰退、限制及我只是凡人的簡單事實讓步。我們只能做到這麼多,然後,就必須放手。
身體的病痛,使我不得不停下許多事。其中一個看似最微不足道、卻有強大象徵意義的事情,就是我與雜草的戰爭。沒錯……就是雜草。我住家後面有一座小山丘,從我十一年前買下現在的房子到最近,一直堅持著要把山丘上的雜草除之而後快,因為我不想從窗戶看出去時,在一片完美如綠毯般的常春藤植物外,還看到礙眼的雜草。我噴過藥,動過斧頭、鐵鍬、電鋸、大砍刀、乾草叉、修剪器,只要你說得出的方法,我幾乎都試過。這十年來,每隔幾天我就會爬上那座小山丘,在摔倒及咒罵聲後,彎下腰與雜草奮戰。我妻子貝琪會搖著頭,徒勞地說出妻子對丈夫重複了五千年的一個簡單真理:「你知道的,我們可以雇人來做這件事。」
脊椎手術過後大約一個月,我從麻醉劑與類固醇的昏茫中清醒過來,氣力只夠我走幾步路到房子後面的露台,躺在躺椅上。就在這時,我看到它們:數百株高大、纖長的雜草,在小山丘上恣意地生長,就像在對病弱的我耀武揚威。但此時此刻的我,對這種展現大自然意志力及侵略性的植物,完全無能為力。
接著,我注意到了其他東西:在那些我曾經痛恨的雜草上頭,散散落落地棲息者一群小黃鳥。接下來幾個星期,當我在溫暖的午後陽光下進行療癒時,牠們始終以歌聲陪伴著我。正是那些擊敗我多年的雜草,吸引來了這些嬌弱的小黃鳥。痛苦使我們產生裂縫,而裂縫會滲透進光,讓我們重獲完整。我在碎裂聲中,聽了一句美麗的箴言:雜草帶來了小黃鳥。
本書是走過傷痛的一趟旅程,包括三個階段:度過、療癒,以及成長。書中探索了傷痛的殘酷、解脫、悲傷、寬慰、醜陋及美麗的真理,這些深刻的真理包括:當我們必須承受時,我們就承受得住;失去快樂的那些日子,不會讓你一蹶不振;以及即便黑夜深不見底,太陽終究會升起。
在這一趟療癒之旅中,你會遇到許多人,也會聽到我分享的老寓言與科學洞見,這是我的旅程,也是許多人都曾經走過的旅程,所有這些,我希望都能幫到你,讓你從痛苦中走出來,走向智慧。據說,每個牧師都有自己慣用的布道詞,這意味著同一個真理就有成千上百個不同的傳遞方式。至於我自己,更願意藉此布道啟發所有人,讓每個生命所承受的苦難都不被辜負,讓此後的人生更溫柔慈悲、更有智慧,一天比一天更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