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WHAT? WHY?
當年我宣告要選擇外科時,十個人有九個人會問What !
剩一個會驚呼Why ?
忘記當時小惡魔般的笑意怎麼襲上心頭,只依稀記得回答:「我壓抑不住內心嗜血的呼喚」之類的。(只差沒去演《暮光之
城》,然後在樹林間跳躍。)
所謂選擇外科這種人呢,他們體內的DNA 就是寫入了這樣的序列,君不見宣告要去醫美的外科醫師也回頭是岸,這種DNA 翻譯成人話就是──成就感。
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更羞於啟齒的原因:真心喜歡!
當年何其有幸,在心臟內科跟過開院元老的查房大拜拜,一次查四個護理站上百床,病例用推車像火車一樣成列駛過,四個總醫師帶著各階住院醫師,每人手握上百藥名喃喃背誦,甚至有個端茶小妹跟隨,元老微笑握握病人手、拍拍背,辯證討論比對藥物交互作用之後,「這個藥一顆改半顆、那個改一顆半。」然後住了四週以後,病人依舊症狀存在,半顆跟一顆半的都改回一顆。
無語問蒼天。
當時初生之犢資質駑鈍的我很難感受到能實際幫助病人的「成就感」何在?(老師對餔幾)
直到了外科系,小Intern 能夠獨立操作的縫合(眼睛發亮),打石膏(舉手我要我要),學長們「大放送」各類Procedure 處置,我都樂在其中,甚至視縫合室為亂世中的小小避難王國(當時所在急診室是全台灣最忙亂的鬼地方)。
進刀房更是我求之不得的,就算被當人肉腹壁張開器,只能從前排的學長姐們腰縫間伸支手靠近OP field(開刀區)都甘之如飴。
開刀忙到老師跟學長整整五天四夜都沒離開刀房,病人卻躺著進來,開心走出門。
最最了不起的還是全院開會急診內科醫師猜來猜去,最後病人問題的解答還是要靠外科醫師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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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在最忙最亂的醫學中心,鎮守著所謂「天下第一關」,何其有幸能在各個大師的帶領下學習,醫學之海浩瀚無涯,而外科更是要從最基本的基本全部開始做起。
簡單來說,就是連呼吸這種基本的事情都要重新開始學習,然後一步一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多,身心跟知識都被要求用等比級數增長,直到獨當一面,能擔下所有責任跟選擇後的後果。
記得我第一天做外科住院醫師,連進開刀房的鞋子都沒有準備,刷手、頭套、穿無菌衣,全部都搞得刀房內雞飛狗跳,最後上了table,器械不會握,直接被主治趕下去……
蹲角落畫圈圈?
不,我在一旁盡量不干擾不汙染無菌區,借了不需要用到的器械,咬牙邊看別人怎麼使用,一邊自己練習又練習。
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所有外科醫師除非生下就含了把持針器在嘴裡,要不都得經過同樣的過程。或短或長,這顢頇學步的過程,只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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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刷手是啥?
除了是雙手無菌消毒的初步過程,其實這還是個雙手徹底去角質的好機會。
早期開刀房內附的刷手刷,根本是用豬鬃做的,還是什麼插花用的劍山,硬,尖,刷完痛到爆!
手指到手肘依序刷過後,上面的紅色刷痕還沒消失…… 然後就是超帥氣的像電視演的一樣雙手高舉進入刀房嗎?
傻了,演員那樣演是因為他們接下來的動作不會做,所以才定格在那個阿呆樣雙手舉高高。
刷手完了就要用無菌毛巾依序把手指到手肘擦乾,當年傻傻不知道殘留的優碘藥水要吸乾,結果搞得整隻手對優碘過敏,龜裂又紅腫,差點就要噴血……
擦乾完穿無菌衣,穿無菌衣要把一邊綁帶交給無菌人員,自己抓著另外一邊……轉圈圈,轉完打結,當時我看到各大仰慕的外科前輩們紛紛在刀房轉圈圈覺得超好笑,結果自己轉圈時太嗨,拚命撞到旁邊的非無菌區……Orz……搞砸三次……
三次就要穿三件無菌衣!
無菌衣是自己從天空掉下來的嗎?
當然不是,是流動人員奔跑去庫房拿出消毒好的無菌衣包,
衝回來拆開讓你穿,你可以想像這種動作重複三次之後,
流動護士的臉色有多難看!
喔……天啊!現在回想,都覺得當年自己菜到好想掐死自己。
穿完衣服後,看有無人力幫你帶無菌手套,如果大家都在忙,你就得自力救濟,怎麼戴?
請自行練習,雙手怕冷狀縮在袖子裡,然後手的皮膚只碰手套內面把手套戴好,袖子的布料部分可以碰手套外面。所謂「Skin to skin, glove to glove」。
什麼?天方夜譚?(攤手)
如果連這基本都搞不定,要怎麼談接下來的拿器械、維持無菌面、縫合、綁線、切割、止血咧?
之前有個電腦遊戲要練習開刀的,要在時限之內把爆掉的血管打止血藥,老公蜜蜂先生一整個興沖沖拿給我看,被我嗤之以鼻!
「哼!這什麼愚蠢遊戲,外科開刀才不是那麼簡單咧~」(結果我事後偷偷躲角落玩──超低分……怒丟!)
而這些什麼刷手穿衣,都只是最最最簡單的步驟,可是就連蜜蜂先生也都不知道這些眉眉角角。我跟他解釋,諸如上下table 都有一堆規定,進出刀房還要屁股後面跟著人員幫忙穿脫衣,更別說連最簡單接電話這個動作,如果不是戴著耳麥,就要有人幫忙拿著手機夾在你耳邊傳話,重點就是──要維持肩膀到腹部以上操作面的無菌。
其實不只蜜蜂先生不懂,他只是無辜倒楣被我抓著教學硬塞醫學知識的可憐蟲,整個醫界如果不是進出刀房的,很多語言根本是難以共通的,也難以想像,尤其非外科系的醫師。
開刀的各種術式,對其而言只是參考書上的一句話,但是外科醫師腦中的翻譯可是多了許多的考量,病人身體結構走向?麻醉風險?開刀複雜性?時間長短?自評成功機率?術後復原時間?可能的併發症?……
還有這家屬看來會不會凶神惡煞?會不會告我?
如果不是足夠的了解,或足夠的知道自己不了解而認真請教,有時不同科醫師溝通起來,非常非常容易起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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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身為換藥小妹的我,對於外科的種種悸動還深深記在心中。
一直沉潛了一年多,先去他科,過著一顆藥改一顆半的生活後,依舊疑惑著:「這一生這樣過了下去嗎?」
但卻被回嗆:「就憑妳走什麼外科?」
老娘生平最禁不起被激!
投單轉科,到現在八年了,歷經各種心跳加快,甚至摔手套、怒跺腳的場面,但是夜深人靜時,都深深感謝承蒙現今工作同仁及長官的包涵支持,能夠工作及家庭兼顧(這在二十二K的年代多麼難得)。
最大的好處是,腹痛如絞哭泣不休的病人,直立走出病房,開心小跑回診打招呼。然後交代一句:「這次回診之後一切都畢業了。」跟病人再也不須相見。
是的,外科醫師最大的幸福跟成就感,就是把病人處理到完好,「再也不要相見!」
然後病人臉上露出的笑容,就像幽暗森林中的曙光,照亮小小地面上的眾生如我,有力氣伸臂伸展,再去面對下一個挑戰!
1-2 快樂鳥日子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不是天各一方,而是……
── 張小嫻 1997 年《荷包裡的單人床》 PS. 非泰戈爾唷
好啦,樓上是陳腔爛調的cliche 我知道,可是此刻我能想像的就只有這句話:「世界上
最遙遠的距離」啾~竟是啥距離?
在大外科受訓期間,會到各專科去輪流rotate,這次到了泌尿科,由Kiki 學姊負責帶領在超音波室內學習。
泌尿科?學姊? Yap(註1)!
近幾年因為泌尿科較不需急診,又能夠光靠門診生活,所以泌尿科的熱門程度居高不下,甚至光靠這一科的新進
R1人數,就超過剩下其他外科總人數。
所以有女醫師不奇怪,Kiki 學姊之外,泌尿科還有另外幾個學妹,都是住院醫師。但是……女醫師看雞雞?不奇怪嗎?
這就要說到我們女醫師在行醫期間各種「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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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不知道長官受了什麼刺激,規定男Intern(實習醫師)開始,所有男醫師,凡是對不論男女的「性器官」有「接觸性」的檢查,都要有護士跟隨。
舉凡插導尿管(on Foley),該逼(鼠膝部位)換藥等,護士都要當「為了避免造成性騷擾」的第三方作證人員。搞得病人超尷尬,醫師要等到護士才能做事,護士要放下工作跟著去看別人捅雞雞,三方怨聲載道。
只差雞雞沒有會講話,否則它也會對這個鳥規定抱怨:「搞什麼鬼嘛!」(當然後來宣導久了,大家也接受了)
女Intern 呢?長官好像忘了這個稀有族群存在,沒有規定到,結果,護士們發現這個漏洞,超~愛~找我們女醫師去捅雞雞。
瞬間那個時段,我的賞鳥圖鑑多了各種高矮胖瘦黑白入珠刺青。
曾經一次幫一個十六歲弟弟on Foley,車禍腦震盪陷入昏迷,一家子大小在床邊哭成一片,結果我才一扶住弟弟的小弟弟……
生氣蓬勃、活生生、直挺挺、雄赳赳、氣昂昂……(夠了)
老實講,勃起的陰莖是很難插尿管的,因為尿道角度從本來斜曲線變成垂直,正當我像清馬桶用幫浦一樣又捅又擠完,抬頭一看,病人爸爸在乾笑,媽媽摀臉,阿嬤臉紅……
阿公最後擠出一句:「這樣有精神,應該沒事。」
有時會遇到死變態來著。一床年輕男病人,白天活蹦亂跳,到晚上一看見是女醫師值班,就馬上尿不出來~要導尿。同事跟我交班時,我當班果真遇到,立馬摳來其他男同事幫忙。
有一次輪到天然萌阿梅值班,她居然真的去on了!
我:「吼~妳幹嘛答應!」
阿梅:「啊……就沒辦法啊~」
我:「妳在放尿管的時候,病人什麼表情?」
她:「病人就雙手枕在頭後,很用力的嘆氣~啊~醬子。」
◢▆▅▄▃ 崩╰(〒皿〒)╯潰 ▃▄▅▆◣
我:「喵的,死變態,他在享受啦!下次給我遇到我一定剪斷!然後@#&......」
( *・ω・)✄╰ひ╯
女醫師遇上鳥事,就是這麼令人○○╳╳,不是只要心存正念的問題,根本就是……
要練就一臉無敵厚臉皮啊!
那到底什麼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Kiki 學姊今天檢查的,是個勃起障礙的年輕人,在病鳥根部打入血管擴張劑後,用超音波檢查充血的血流情形。
系~滴~就是人為勃起。
正當旗正飄飄~鳥正蕭蕭時,Kiki 學姊握著超音波探頭上下其手,這廂病人正在又驚又喜:「喔~喔~很久,很久沒這樣了!」然後病人超尷尬的看著旁邊兩個面無表情的女醫師。
我扭曲著快爆笑的嘴角,想起了這句話:「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勃起的病人不敢大喊:「我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