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家都知道是你幹的
當天放學後立警方刻對學生展開訊問。
對學生而言,密集的班級會議和悲傷輔導讓這一天更顯漫長。CPAC的便衣警探穿梭各教室,鼓勵孩子們向偵訊的警員透露線索,甚至要求匿名保密也沒問題。孩們個個依舊面無表情。
麥科密克是一所中學,學生年齡在六年級到八年級之間。校舍由幾棟長方形建築組合起來,校內牆壁塗了厚厚幾層藍綠色油漆。蘿莉從小在紐頓長大,她除了她的錯覺,學校幾乎沒有任何改變:每次她走在走廊上,都覺得整的學校好像縮水了。
正如我對黎恩說的,訊問學生確實是個很有爭議性的舉動。首先,校長一口就拒絕我們「湧進」學校隨便找學生談話。如果這起案件發生在市區而非郊區,我們根本連問都不用問。在這裡,學校董事會直接找上黎恩,想拖延我們的調查速度。最後,我們獲准在校園內訊問學生,卻有附帶條件:跟班傑明.里夫金不同班的學生不需要接受偵訊,除非我們有特殊理由確信他們知道某些線索;學生接受訊問時可以請家長或律師在場,而且隨時可以結束談話,不管是什麼理由。這些條件不難配合,反正他們本來就有這些權利,校方列出這麼多規定只是為了向警方傳達一個訊息:對孩子們要特別謹慎。但是在這來來回回協調過程中,寶貴的時間正一點一滴流逝。
下午兩點,我和保羅強行徵用校長室,一起訊問最重要的證人:被害人的好朋友、幾個每天走冷泉公園上學的孩子,還有特別表明要跟警方談話的人,總共二十四個學生。其他的CPAC探員也同時在訊問。我們認為其中大部分都不會耗太久時間,也不會有什麼成果。就像在拖網捕魚,我們仍舊懷著一線希望拉著漁網過海底。
然而事情變得很詭異。問過三、四個學生以後,我和保羅都發現我們碰壁了。起初我們以為只是一般青少年的彆扭和推拖:聳聳肩、目光遊移,「你知道的」、「隨便」。為人父母,我們知道所有青少年都會排斥成人,他們的表現正是如此。這種反應本身沒什麼可疑,但連續問話下來,我們發現孩子們表現得明目張膽又蓄意。他們的回答過於誇張,不只否認知道任何跟命案有關的細節,甚至否認認識被害人。班傑明.里夫金似乎一個朋友都沒有,只有點頭之交。其他學生都沒跟他說過話,也不知道誰跟他說過話。這些顯然都是謊話,班傑明不是不受歡迎的學生,我們早就知道哪些人是他朋友。在我看來,他的朋友這麼快就否認跟他的交情,根本就是一種背叛。
更糟的是,麥科密克中學的八年級學生並不特別擅長說謊。有些人,尤其是那些臉皮比較厚的,他們似乎認為要把謊言說得過頭才像真的。當他們想要扯個漫天大謊時,腳就不會動來動去,連「你知道」之類的口頭禪也暫時消失,他們彷彿都讀過說實話的指導手冊--視線接觸!音調平穩!--而且決定全部展現出來,像孔雀開屏一般,試圖展現其最大的說服力。結果就是跟你預期中成人的行為模式完全相反:青少年說實話時閃爍其詞,說謊話時卻是直截了當,而他們變化多端的舉止就足以讓人提高警覺。而其他的孩子絕大多數都太忸怩害羞,說謊只是讓他們顯得更不自然,他們優柔寡斷,心裡的實話讓他們侷促不安,這樣撒謊明顯也騙不了人。當然,我大可以跟他們說,真正的說謊高手會把假話夾雜在真話當中,極其自然流暢地透露出來,就像魔術師把折彎的紙牌插進一副牌中間一樣。相信我,我上過說謊藝術課。
我和保羅交換眼神,開始針對某些明顯的謊言提出質疑,訊問速度因此慢了下來。在等候下一名學生時,保羅開玩笑地說學生們八成被下禁聲令,他說「這些孩子簡直像黑手黨。」然而我們倆都沒說出真正的感覺:就像從高空墜落,彷彿腳底下的地板陷落了。如果案情明朗化,讓你得以深入內情,你會有種陶陶然的暈眩感。
但顯然我們估計錯誤--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說。我們原本以為有學生涉案,但沒有任何證據,所以我們排除了這點。學生之中沒有忿忿不平的邊緣人,沒有散漫的學生留下值得追蹤的線索,甚至沒有顯而易見的動機;沒有青少年不切實際的亡命天涯美夢,沒有受辱或遭霸凌的孩子誓死復仇,沒有瑣碎的教室爭吵,什麼都沒有。我們倆心裡有數,那種樂陶陶的暈眩感來自一個念頭:這些孩子知道內情。
有個女孩溜進校長室來,一屁股坐在我們對面的椅子上,然後盡她最大的努力對我們視而不見。
「莎拉.葛洛爾嗎?」保羅問。
「對。」
「我是保羅.達菲警佐,隸屬州警察局。這位是安迪.巴博,他是負責這個案子的助理檢察官。」
「我知道,」她終於看著我,「你是雅各.巴博的爸爸。」
「沒錯。妳就是運動服女孩,今天早上那位。」
她害羞地笑了笑。
「抱歉,莎拉,我應該認出妳來的,可是我今天諸事不順。」
「噢,為什麼?」
「大家都不肯跟我們談。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因為你們是警察。」
「就這樣?」
「當然。」她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我等了一會兒,希望她多說點,莎拉卻又刻意裝出厭煩的表情。
「妳跟雅各是朋友嗎?」
她低下頭,想了一下,聳聳肩。「大概吧。」
「我怎麼沒聽他提過妳?」
「去問雅各。」
「他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只能問妳。」
「我們認識,不過不算朋友,我們只是知道對方。」
「那麼班傑明.里夫金呢?妳認識他嗎?」
「一樣,我知道他,跟他不熟。」
「妳喜歡他那個人嗎?」
「他人還好?」
「只是還好?」
「我想他應該是個好人。像我說的,我們不是很熟。」
「好吧,我不想再問妳蠢問題。莎拉,不如妳直接告訴我們吧,任何可能對我們有幫助的事,任何妳覺得我們應該知道的事。」
她挪挪坐姿。「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該跟你們說什麼。」
「那就跟我說說這個地方,這所學校。跟我說說麥科密克中學裡我不知道的事。來這裡上學感覺如何?這個地方有什麼好玩的事?有什麼奇怪的事?」
她沒有回應。
「莎拉,我們想找出兇手,但我們需要你們的協助。」
她又在椅子上挪來挪去。
「如果班傑明是妳的朋友,妳至少該為他做點事,妳不覺得嗎?」
「我不知道,沒什麼好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莎拉,不管兇手是誰,他現在逍遙法外,這點妳很清楚,對吧?如果妳能幫上忙,那麼妳就有責任幫忙,真正的責任,否則同樣的事還會發生在其他孩子身上,那就變成妳的錯了。如果妳沒有盡力,真的盡全力去阻止悲劇再發生,這罪過妳也有分?那樣妳心裡會好受嗎?」
「你想讓我內疚。沒用的,我媽也常這樣。」
「我不是想讓妳內疚,只是告訴妳事實。」
沉默無語。
砰!保羅一掌拍上桌面,流動的空氣吹起了一些紙張。「老天!安迪,這根本是鬼扯!乾脆發傳票傳訊這些小孩,讓他們到大陪審團面前作證,讓他們發誓,如果到時候他們還是不肯說,就以藐視法庭罪把他們關起來。老天爺!這根本是浪費時間。」
莎拉瞪大眼睛。
保羅把手機從腰上的皮套抽出來,儘管手機並沒有響,他還是盯著螢幕看。「我得打個電話,」他說,「我馬上回來。」然後走了出去。
莎拉說:「他在扮黑臉嗎?」
「嗯。」
「他演得不太好。」
「妳嚇得跳起來,我看到了。」
「那是因為他拍桌子,把我嚇一跳。」
「他說得沒錯,如果你們還是不肯說,我們只好換個方式處理。」
「我以為我們不想說就可以不說。」
「今天是這樣,明天就不一定了。」
她想了一下。
「莎拉,妳說得沒錯,我是個檢察官,但我也是當爸爸的,我會想到班傑明.里夫金的爸爸,想到他心裡的感受,所以我絕不讓這個案子無疾而終。如果妳發生這種事,妳能想像妳媽爸會是什麼心情嗎?他們會有多心痛?」
「他們離婚了。我爸就不用說了,我跟媽媽住。」
「噢,很遺憾。」
「沒什麼。」
「嗯,莎拉,你們大家都是我們的孩子,妳明白嗎?雅各的同班同學,就連我不認識那些也是,我關心他們,當父母的就是這種心情。」
她翻了翻白眼。
「妳不相信。」
「不相信。你根本不認識我。」
「話是沒錯,不過我還是會關心妳,關心這所學校、這個小鎮。我不會任由這種事發生,這事不能不了了之,妳明白嗎?」
「有人會訊問雅各嗎?」
「妳是指我兒子雅各?」
「嗯。」
「當然會。」
「那好。」
「妳為什麼這麼說?」
「不為什麼。」
「肯定有原因。莎拉,原因是什麼?」
莎拉低頭看著大腿。「來我們班上那個警察說我們可以匿名告訴你們事情?」
「沒錯。有個告密專線。」
「我們怎麼知道你們不會,呃,找出是誰告的密?我是說,你們一定會想知道,對吧?想知道是誰說的?」
「莎拉,妳到底想說什麼?」
「你們怎麼確定匿名的人不會被揭發?」
「恐怕妳只能相信我們。」
「相信誰?你嗎?」
「我,或達菲探員。有很多人在辦這個案子。」
「如果我只是……」她抬起頭來。
「莎拉,我不想騙妳,如果妳在這裡告訴我任何事,就不是匿名。我的職責是逮到兇手,送他上法庭受審,那樣的話我就會需要證人。我如果不說這些,那我就是在騙妳,我不想騙妳。」
「好吧,」她想了想,「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妳確定嗎?」
「對。」
我看著她的眼睛,讓她知道我沒有上當,然後我接受她的謊言。我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我會把手機號碼寫在背面,還有我的電子郵件。」我把名片放在桌上推過去,「妳隨時可以跟我聯絡,任何時候都可以。我會盡可能幫妳。」
「好。」
她收下名片,站起來,低頭看看雙手的手指。她的指尖殘留著黑色墨水。當天學校學生都「自願」接受採指紋,當然有人開玩笑說拒絕配合等於暗示了什麼。莎拉看著墨水痕跡,皺皺眉頭,然後雙手抱胸把手指藏起來,再用這個彆扭的姿勢說:「對了,巴博先生,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你扮過黑臉嗎?」
「沒有,從來不曾。」
「為什麼?」
「我猜那不像我吧。」
「那你怎麼查案?」
「我內心深處還是有兇狠的一面,相信我。」
「你只是隱藏起來?」
「我藏起來了。」
那天晚上接近十一點的時候,我獨自在廚房流理台上使用我的筆記型電腦,處理一些雜務,多半是回覆電子郵件。有一封新郵件進了我的收件匣,主旨非常顯眼:「班傑明.里夫金>>>讀我」,寄件者:durden982@gmail.com,發信時間是晚上十點五十四分二十七秒,內文只有一行超連結:「看這裡」。我點了進去。
點開連結之後,跳出了一個名叫「♥班傑明.里夫金的朋友♥」的臉書社團,成立時間不會早於四天前,也就是命案發生那天。當天CPAC探員查過臉書,並沒有看到這個社團。
我們找到了死者的個人臉書網頁,但班傑明的臉書查不到任何線索。班傑明在個人檔案上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無拘無束的人。
班傑明.里夫金
外出滑板中
網絡: 麥科密克中學,二○○七年,紐頓,麻薩諸塞州
性別: 男性
戀愛傾向: 女性
感情狀態: 單身
生日: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三日
政治立場: 瓦肯(註一)
宗教信仰: 異教徒
其他都是雜七雜八的數位垃圾:YouTube影片、遊戲、相片、一整串乏味瑣碎的訊息。整體來說,班傑明不算太沉迷臉書,他首頁上的動態大多出現在他死亡之後。來自他朋友的訊息持續如幽靈般堆積,直到他父母要求將頁面移除。
於是最新的「紀念」首頁應運而生,讓孩子們繼續發表關於命案的訊息。主題「♥班傑明.里夫金的朋友♥」所指的「朋友」,似乎是臉書世界的「朋友」;此社團對二○○七年麥科密克中學所有學生公開,不管他們是不是班傑明的朋友。
上方有一小張班傑明的照片,跟他個人檔案上的一樣,想必是發起這個社團的人從舊頁面剪貼來的。照片裡的班傑明面帶笑容,沒穿上衣,他背後可以看到沙灘和大海。他用右手比著「放輕鬆」的手勢。頁面右側有一片叫塗鴉牆的區塊,裡面都是依時間順序由新到舊排列的訊息。
珍娜.林德(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七日晚間九點零二分:
班,我想你。我記得我們說過的話,我永遠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克莉絲塔.杜凡尼(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七日晚間八點四十三分:
不管是誰做了這麼殘酷的事。班,我不會忘記你,我每天都想你。♥♥♥♥♥♥
二○○七年時,臉書還是孩子們的天地,往後兩年才開始在成年人之間暴發流行。至少在我們的圈子裡是這樣。麥科密克中學多數家長會偶爾會上上臉書,看看孩子們在做什麼,僅止於此。我們有幾個朋友加入臉書,卻很少使用。至於我,我完全不知道雅各和他朋友在臉書裡都看到了些什麼,我搞不懂這種訊息大雜燴有什麼吸引人的。在我看來,唯一的解釋是,臉書是孩子們避開大人的地方,是他們的祕密基地。他們可以在那裡虛張聲勢地賣弄、調情、打混,做些他們在學校餐廳裡沒膽量做的事。可以想像,網路上的雅各比他本人來得聰明有自信,很多靦腆的孩子都是如此。我和蘿莉發現放任雅各偷偷做這些事很危險,於是逼著他交出密碼,好讓我們隨時監督他。不過說實在話,只有蘿莉會去查看雅各的臉書,對我而言,孩子們的網路對話比他們在真實世界裡的談話更無趣。如果我會上去臉書,多半是因為那張「臉」出現在我的案件檔案裡。我是個不盡責的家長嗎?事後看來,的確是。但當時我們大家都是,雅各學校裡所有家長都是。我們不知道網路的風險有這麼高。
「♥班傑明.里夫金的朋友♥」頁面已經有幾百條留言。
愛蜜莉.薩爾斯曼(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六日晚間十點十二分:
我還是很害怕。到底是誰下的手?你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這有什麼意義?你從中得到了什麼?實在很變態。
艾利克斯.科容(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一點十四分:
冷泉公園裡的黃色封鎖線還在,不過什麼也看不到,沒警察。
留言一則一則持續下去,很輕率、很坦白。網路打出造虛假的親密感,這是孩子們對「真實」世界感到頭暈目眩的副產品。哎,他們很快就會了解,網路其實是屬於大人的:我已經想著要發給臉書一張傳票,要求提交文件及紀綠,以便保存這些網路留言。在此同時,我像個貪心的竊聽者,迫不及待繼續讀下去。
狄倫.費德曼(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晚間九點零七分:
雅各你閉嘴。如果你不想看這些,到別的地方去。就是你,滾你媽的。他把你當朋友,討厭鬼。
麥克.坎尼(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晚間九點零一分:
不得不說,雅各,你不是臉書警察,何況事情變成這樣,你最好低調點,別多話。
約翰.馬洛拉(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晚間八點五十一分:
真他媽搞什麼?雅各你在這裡鬼吼鬼叫什麼?去死吧,世界會更美好。滾你媽的,去死。
茱莉.克須那(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晚間八點四十八分:
雅各,遜掉了。
雅各.巴博(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晚間七點三十分:
你們大家也許還沒聽說,班傑明死了。你們為什麼還留言給他?為什麼有些人表現得像他的好朋友一樣,其實你們明明就不是?大家可以再假一點?
我停在雅各的名字上,忽然明白最後這幾個惡意留言的對象是我的雅各。我還沒有準備好見識雅各生活的真實面,了解他人際關係的複雜面和他生活中殘酷的一面。去死吧,世界會更美好。我兒子聽到別人對他說這種話,竟然從來沒有對我們提起過?我不是對雅各感到失望,而是對我自己感到失望。我怎麼會讓我的兒子覺得我不在乎這種事?或者我只是個沒用的傢伙,對網路上誇張、激情的語調反應過度了?
憑良心講,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我應該要知道這一切的。我和蘿莉通常只會大致關心一下雅各的網路活動,他晚上進房間之後就可以上網,而我們在他的電腦上安裝了軟體,防止他瀏覽某些網頁,主要是色情網站,我們認為這樣就夠了。臉書似乎從來不具危險性,再者,我們倆都不想監控他。我們都認為要以正確的價值觀養育孩子,要給孩子空間,要相信孩子能明辨是非,除非他讓我們覺得有監控他的必要。身為開明的現代父母,我們不想質疑他的一舉一動,不想施行高壓管束,更不想成為他的敵人。麥科密克中學多數家長都抱持這種理念。況且,我們又有什麼選擇呢?不管上不上網,沒有父母能夠二十四小時監控孩子。在父母的視線範圍之外,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小天地。儘管如此,當我看到「去死吧」這些字眼,才愕然驚覺我們是多麼無知又愚蠢。雅各不只需要我們的信任和尊重,他還需要我們的保護,我們卻沒有做到這一點。
我快下捲動那些留言,總共有幾百條,每一條都只有一、兩行字,我不可能一一細讀,而且我還沒弄懂莎拉.葛洛爾要我看什麼。隨著留言時間一直往前推,雅各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孩子們用留言互相安慰,有的很傷感(我們永遠不能再跟以前一樣),有的熱血沸騰(年少死亡、青春不逝),反覆表達內心的震驚。女孩們宣示她們的愛和忠誠,男孩子則是憤怒。我匆匆掃過這些重複訊息,想找出有用的線索:我不敢相信……我們要團結……學校裡到處都有警察……
最後,我點選雅各的臉書,那裡有更激昂的留言在沸騰著。同樣地,這些留言都是由新到舊排列。
馬里.庫尼茲(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下午三點二十九分:
德瑞克,別在這裡亂扯。那根本是八卦,會害到人的。就算是開玩笑,也很蠢。雅各,別理他。
喬.歐康納(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下午三點十六分:
如果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就把嘴巴閉上。我是在說你,德瑞克,你這傀儡。這裡可不能亂來,你他媽的別在這裡放屁。
馬克.史拜塞(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下午三點零七分:
任何人想說任何人的任何事都行。德瑞克,也許有刀的是你?有人亂安你罪名的感覺怎樣?
然後是這個:
德瑞克.柳(麥科密克中學)發表於二○○七年四月十五日下午二點二十五分:
雅各,大家都知道是你幹的。你有一把刀,我看到過。
我的視線沒辦法離開那則留言。我目不轉睛盯著它,直到那些字分解成一格一格像素。德瑞克是雅各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他來過我們家不下百次。他們從幼稚園就玩在一起了。德瑞克是個好孩子。
我看到過。
隔天早上我讓蘿莉和雅各先出門,我告訴他們我要去紐頓警局開會,不想開車來回跑一趟劍橋市。等確定他們都走了,我上樓到雅各房間開始翻找。
不一會兒,我就在五斗櫃的最上層抽屜裡找到一個堅硬物體,草率地包在一件白色舊T恤裡。我打開T恤,一把黑色橡膠刀柄的折疊刀掉落在五斗櫃上。我小心翼翼拿起刀子,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刀刃,把它拉開來。
「噢,老天!」我喃喃自語。
看起來很像一把軍刀或獵刀,但比較小一些。拉開來後大約二十五公分長,黑色刀柄上有凹槽,很好握。刀身是彎月造型,有繁複的鋸齒刀刃--撕裂型刀刃--尖端鋒利得足以致命。刀背那一側鑽了幾個洞,多半是為了減輕重量。這把刀很危險,也很漂亮。刀身的形狀、弧度和錐形尖端。就像那種本質上兼具美麗與邪惡的凶器,像一道火焰,或大貓的爪子。
註一:瓦肯(Vulcan),指影集《星際爭霸戰》(Star Trek)裡的外星人,該人種信仰嚴謹的邏輯與推理,並能去除情感的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