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莫名其妙繼承了一千七百萬英鎊的高額遺產, 人生能否就此改變?
一筆意外之財,一位美麗的女繼承人; 一段糾纏致死的三角戀愛,與 一齣滑稽但又錯得多美麗的二見鍾情……
小安又遲到了。 他應該要出現在他最敬愛的老師的葬禮上。 「當任何人都是不容易的事,」老師曾這麼對他說,而小安尤其感同身受—— 困在沒有出路的工作裡、還悲慘地結束與未婚妻的短暫戀情…… 當葬禮走上出人意料的急轉彎、令人怦然心動的女繼承人直闖心門, 小安不由得自問:他還能怎麼改變自己的人生?
尼可拉斯•莎士比亞(Nicholas Shakespeare) 1957年出生,父親擔任英國外交官。尼可拉斯年輕時有幸跟著父親遊歷亞洲及南非各地,從小見多識廣,也因此有靈感豐富的創作題材,其作品被翻譯多達二十餘國語言,其中The Vision of Elena Silves獲得英國毛姆文學獎的肯定、《樓上的舞者》(The Dancer Upstairs)獲1997年美國圖書館協會評選為該年度最佳小說,並在2001年由約翰•馬可維奇(John Malkovich)主演電影中的男主角,近期作品Secrets of the Sea也廣受矚目。
謝佳真 商學背景的自由譯者,譯有《殘酷天才》、《潘朵拉處方》、《死亡之舞》、《思考致富實踐版套書》等。賜教信箱:oggjbmc@gmail.com。
I. 西澳,1960 II. 倫敦,2005 III. 遺囑 IV. 瑪拉爾 V. 梅克提奇VI. 遺產
在他查看告別式資料時,雨水滴落在黑邊的訃聞卡片上。 告別式三點開始,八號禮拜堂。 他沒帶傘,立在原地愈淋愈濕。一輛巴士濺起水花,駛向肯辛頓高街,一隊學童將書包舉在頭上,匆匆進入地鐵站。 好不容易,有一輛計程車停下,一位女乘客下車,小安上車。 「里奇蒙火葬殯儀館。」他說。 在漢默斯密(Hammersmith)搭上的計程車裡,彷彿天上的雨水全嘩啦啦傾注到車頂,小安思忖還有誰會出席。 ----------------------------------------------------------------------------- 計程車在殯儀館外停下,雨勢仍然滂沱。小安將安琪拉的二十鎊鈔票塞給司機,沒等找零,便從水漥間跑走了。 他找的禮拜堂門板上有一塊白色瓦片標示出八號,位於一排相同的禮拜堂之間。他闖進去,發現告別式早已開始。 遲到的懊惱再度來襲。 他杵在原地滴水,讓眼睛適應室內的光線。棺木停放在架上,耶穌受難像懸掛在打褶的燕麥色窗簾上方。禮拜堂內冷冷清清,只有左側前排長椅上坐著兩人,一位是男士,從背後看,暗灰色的頭髮似乎與西裝融為一體,年約五十,佩戴雙光眼鏡,回頭賞了小安「你來幹麼」的白眼。另一位是帶著倦容的女士,穿著褐色皮草大衣,直視前方的靈柩。她抽泣時轉頭看過小安,絲毫不像嬌小的凱隆老師,與萊富老師更是沒有半點神似。 此外只有一位矮胖的牧師,紅潤的闊臉、尖削的下巴,站在棺木旁邊致辭。別無他人。 「……就是在這種時候,我們會暫停片刻反省,或許也會捫心自問那個老問題:『這一生所為何來?』」 小安褪下濕透的外套,在後排坐下。他看看錶。三點二十分。再十分鐘佛尼瓦爾老師的告別式便要結束,換下一場開始。人都上哪兒去了?不可能是天氣的關係;下雨阻擋不了大家出席葬禮的。 ----------------------------------------------------------------------------- 牧師繼續廢話連篇,小安的思緒回到十年前位於沙福斯伯里郊區的安養院。那是一棟愛德華風格的灰泥建築,外面有一棵智利南洋杉,上回他向恩師告別時,踏進大門便聞到一股尿騷味。在一樓觀賞電視的老太太們會失禁,但佛尼瓦爾沒那種毛病。他住在樓上,單人房,有一張鐵床,一張大理石面的桌子,一本書書脊向上、攤放在桌面,主題是飛蠅釣的毛鉤。一個書架擺放CD 和藝術書籍,一排鉤子上掛著釣魚用具,牆上有一幅他太太克麗絲汀的沙龍照,旁邊則是一幅德夫特(Delft)畫家布雷默的炭筆素描複製畫。師生倆見面時,小安的注意力免不了飄到那幅畫:一男一女躺在筏上,在汪洋中漂流。他常常凝視那幅畫。 牧師的黑色絲質長袍在柔光中微微閃爍。小安記得老師說過,司湯達爾在羅馬過世時,只有三個人出席他的葬禮。 「現在讓我們祈禱,並且感謝……」 他摸出一塊跪墊,曲膝跪下。簾幕打開,棺木便在嗡鳴聲中,從看不見的滾輪上滑入凹室焚化。 錄音的聖歌響起,小安只想舉起手指,按下停止鍵。 「……我們的兄弟……」牧師察看告別式流程表單。 小安閉上雙目。不闔眼,就再也見不到佛尼瓦爾了。他在心田裡,努力回想老師的手肘姿勢,突然想起他們在索頓磨坊底下河岸邊的首次見面—— 「……克里斯多佛.麥帝根。」 克里斯多佛.麥帝根?小安睜開眼睛,整個人都坐直了。 小安抓了外套,有心要走─卻意識到即使找到正確的禮拜堂也為時已晚。 他繼續坐著,忖度如何是好。他不想引起注意。在葬禮尾聲悄悄開溜未免太失禮,甚至褻瀆死者;況且,他看得出無論克里斯多佛.麥帝根是誰,送葬者都是多多益善。 簾幕降下,又是一段祈禱。「我們一無所有地來到人世,死去時什麼也帶不走。」 牧師說「阿門」時,灰髮男士起身,步履匆匆地經過小安,走向靠近出口磚牆的桌子,放下一本看似弔唁簿的東西,翻開。 小安正要離座時,披著褐色皮草大衣的女人下了走道,身高比他料想的矮小,凸眼、皺紋深邃、面色慘白,頗為瘦削。她在經過時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男人在門口攔下她,說了什麼。她搖搖頭,小安聽到她壓低音量回答。她的大衣下襬蓋到足踝。看來,她這襲皮草極為頹垮。「他沒穿他的黃色開襟羊毛衣。」她操著異國的腔調,語氣很沮喪。 那男人在口頭上安慰她,一邊旋開自來水筆,示意她在弔唁簿上簽名。 她彎腰簽好名字,遞回筆,推開門,又轉身狠狠瞪了一眼小安,這才踩著蹣跚的步伐出去。 小安提腳要走,卻被攔住。 「可以請你寫下姓名和地址嗎?」 「幹麼?」 「因為我奉命記錄所有出席葬禮的人。」 小安正要解釋自己並不認識逝者,又驚覺坦承事實未免太糗;況且,在弔唁簿上簽名能造成什麼損害?他與麥帝根素昧平生,卻參加了他半場告別式,終歸是有點牽連。 他接下筆,堅定工整地寫下姓名。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還有地址,也要寫。」 小安聽命照辦。不知為何,他補上一句馬後炮:「我真的很遺憾。」 小安正要舉步,門又開了,一陣寒風颳進禮拜堂。一位年輕小姐收起雨傘,穿著柔和的赭色雨衣,衣領豎起,左右張望。白皙的臉蛋、披肩的黑髮、褐色的眼睛;小安心想,沒見過比那褐得更徹底的瞳仁。 她舉起一隻手,拂掉髮絲上的雨水,光線照到一條銀手鍊。她深色眼眸射出激動的視線,螫疼了小安;她年紀可能和他姊姊差不多,也許大他一、兩歲。 「我錯過了嗎?」 「恐怕如此。」灰髮男說。 她嚥下事實,閉上雙目,以一般人遏阻眼淚的那種姿態咬唇。她搖搖頭,過去簽弔唁簿。 男人一個箭步擋到前面,啪地闔上簿子,她沒來得及寫下半個字。「抱歉,小姐,儀式結束了。」 靜默。 她向他露出朦朧含糊的表情,活像一張臉被灰髮男用橡皮擦擦過。她下巴的線條從平順變皺。 「我得寫下名字。」 但男人不為所動,弔唁簿在胸前抱得更緊。 「抱歉,妳來遲了。」他的口氣堅硬如岩石。 她振作心神,又瞪了他一眼,掉頭邁開大步走人。 ----------------------------------------------------------------------------- 小安看看手錶。下午三點三十五分。他忖度著要不要去找三號禮拜堂。但禮拜堂在他前方和背後伸展,間間相同;即使找到,下一場告別式可能也已經開始了。 此外,他壓根兒不知如何返回倫敦。他的錢全拿去付計程車資了。 她到了車邊,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他想都沒想,衝口而出:「妳往哪個方向?」 她轉過身,兩隻深色眼眸從傘下盯住他。雨水閃閃爍爍,像從電鑽底下飛散的銀亮銼屑。 「荷蘭公園大道跟你同方向嗎?」 她沒有自我介紹。他也沒有。他們經過榭潑茲布什(Shepherd's Bush)圓環時,小安覺得應該打破沉默。 「這是我第二次參加葬禮。」 「我很訝異他竟然會辦葬禮。」 「儀式很重要,總得要有點儀式。」 「他唯一喜歡的儀式是折磨人。」她說。 「聽起來妳跟他不是很親。」他推斷不出她與麥帝根的關係。 「很親?」她嗤之以鼻。「沒人跟他很親,可能只有你例外。」她目光一亮,有幾分嘲諷意味。 「我?對,嗯——我可以在這裡下車。」這時他們在拉德布魯克路的路尾。 他看得出她很想當場停車,就停在李蓋特肉鋪外。但她一定顧慮到禮貌問題。 「你住哪裡?」她斜眼瞄他。 換個角度看,她的容貌比之前更誘人。她沒有蘇菲的美貌;但絕對有魅力。 「奧爾唐斯大道。」 「我載你。」 「妳真的不用麻煩。」他感覺到她在打量他父親的褪色藍西裝。 「我知道。」 她沒再理睬他,後續車程不發一言。小安下車後,從乘客席的車窗回望她,她正在打哈欠。 「謝謝妳送我一程。」他說。 「不客氣。」 一切到此結束。當他揮手道別,她視線穿透他,彷彿他不存在。 「那再見了。」 她驅車離開。最後,她的車在二月的倫敦陰雨午後,與其他車輛卡在尖峰時段的車陣中,成了文 風不動的一個小點。雨再度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