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從選賢到作秀，誰該為察舉制度的崩壞負責？
「想要發掘人才、培育人才，你得先記住一句話， 成見和先入為主的觀念都是罪惡。」—野村克也
【歷史小檔案】
◎登場人物：漢武帝、公孫弘、轅固生、漢桓帝
◎發生年代：西元前2世紀∼西元2世紀
【國際上正發生】
◎地中海地區：馬其頓跟已然將成為地中海霸主的羅馬爆發多次戰爭，然而迦太基的滅亡在即，羅馬帝國的崛起已經成為擋不下來的趨勢。
◎印度：盛極一時的孔雀王朝在此時被巽伽王朝取代，這個新生國度意圖復興婆羅門教，並與希臘人建立的塞琉古王朝交惡；上座部佛教雖在印度本土屢遭打擊，但也在此時傳入斯里蘭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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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舉制度，建構在「高手在民間」的思維之上，相信透過良善的審查以及選舉方式，一定能夠讓優秀人才進到朝廷中央，進而使得國家發展得到正向的影響。但是不出意外的話，馬上就要出意外了，上天對漢帝國已經是格外垂青，至少這套體系還是在運作了百年之後，才讓弊端嚴重到反效果遠大於正面效應。
戰國時代，社會上的階級流動特別頻繁，或許是因為大家認清了，就算是親戚公族一樣可以為了爭權奪利殺到刀刀見骨，不如任用一些背景沒那麼強、後臺沒那麼硬，但特別有想法的人才。如此一來，可以帶給國家從沒想過的發展可能性，突破決 策同溫層。
這就有了像吳起這樣可以帶領魏國發展軍事改革；到楚國力行變法的強者崛起，衛鞅（商鞅）能以落魄貴族之姿登上秦國朝堂成為左庶長、大良造，形成當時「布衣可致卿相」的局面。便形成了由地方薦舉人才至中央任官的「察舉制度」，注重的是名聲與德望。
■察舉制度下，西漢出現了群星璀璨的察舉明星 ！
華夏第一帝國建立以後，漢高祖劉邦也很希望能建立一套這樣的取才管道，但一開始不得要領，只是發布﹁求賢令﹂，籠統地宣布自己需要民間人才，一直到他兒子漢文帝劉恆時政策才稍微具體一點，把求才需要定位在「能夠直言極諫且賢良」的人──這一招似乎可以直接過濾掉八卦板上的偏激鄉民，但還是沒有辦法真正求得國家機器所需要的螺絲釘。
於是到了漢武帝劉徹時代，選才標準就更加明確了，除了要求天下各地的長官，以及中央宰相都要加入選拔人才行列外，也更確定國家主要需求為：孝廉、秀才、賢良、明經、明法、兵法、陰陽、治劇。
其中有兩項可以特別提出，就是陰陽與治劇。漢武帝朝時接受了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應理論，需仰賴從戰國時代就存在的陰陽家來解釋，或化開各種天象異變帶來的衝擊，這就需要漢代唐綺陽們來解讀星象、說明災厄，同時也給予大家方向了。
治劇則更有趣了，治劇指的是能治理難易度較高的縣，而漢代的洛陽、長安除聚有天下富豪，甚至還有一堆著名地下勢力維持者（類《法外狂徒》）與遊俠，堪稱漢代高譚市❶ ，所以安排一個循規蹈矩的賢良方正，肖想拿一本《孝經》要感化他們， 顯然不是太合理。這就需要有不畏強權、軟硬不吃的官吏，且能用比較極端的方法， 來對這群人進行當頭棒喝，於是在察舉過程中，性格刻薄、治理方法果斷的人就有可能透過治劇而被提拔。於是，在西漢就出現了群星璀璨的察舉明星。
■政治秀悲歌：會做事的比不過會作秀的
這當中有一個表現不是特別突出，但意義卻極為重大的老人──公孫弘。他是武帝朝的宰相，也是大漢立國以來第一位跟軍功集團沒有任何關係的宰輔，他在被舉為賢良的時候，已經年近六十，在古代是極其稀有的長壽。
或許是同為老來才得志，孔子曾言：「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這讓公孫弘在許多行為上，散發著特別過度老謀深算、又過於陰毒的氣息。他在被拔舉的時候，看到另一位已經九十高壽的老者也名列其中，於是側目以視，他可能不知道， 這位就是在景帝朝早就名揚天下的轅固生。
轅固生曾經跟道家學者黃生在漢景帝面前辯論：商湯周武革命，到底是順應天時，還是弒君篡逆？轅固生認為：「當時夏王朝已失去人心，人心就是天命，這次變革是正義之舉」，然而黃生卻反駁：「帽子再舊也該待在頭頂、鞋子再新也該穿在腳上，臣子再得人心也不可以奪君之位。」邏輯鬼才轅固生這時候悠悠然地來上一句： 「按你這麼說，我們最得人心的漢高祖，也沒有資格取代秦帝國嘍？」
這讓眼看著局面就要失控的漢景帝趕緊出來當裁判，他先試著打圓場：「我聽說馬肝有毒，所以不吃馬肝也一樣是優秀的美食家；商湯周武的革命很複雜，不討論它，你們也是優秀的學問家。」由此可見轅固生再怎樣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一看公孫弘這張拜高踩低的嘴臉忍不住說了一句：「阿弘，你要當個正直的人，不要用諂媚的姿態討好這個世界喔！」(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
然而後來漢武帝召見公孫弘時，見他外型非常特別（對，漢武帝是非常有名的外貌協會），於是逐步給他更大的權力，最後甚至成為了一朝宰相。當然，更多可能是漢武帝需要這個重視自身形象、卻同時樂為皇帝做白手套的官僚，他可以一方面假裝自己很清廉，吃喝都用最簡單的配備，以此換來「公孫布被」的譏諷，被認為是個作秀過頭的老頭，同時他也可幫皇帝無痛地翦除功臣主父偃、驅逐董仲舒。
■運用正確的察舉制度：平衡朝局、有效換血
透過這個案例也可以看出，察舉制度能夠有效地幫皇帝找到能夠充分平衡朝局、付出代價又不大、背景根基又不會盤根錯節的人，一方面徹底貫徹皇帝意志，一方面又能促進帝國這家巨型企業進行有效的「換血」，並且稀釋各大股東的股權。
另一方面，由於中央設立的太學開始教授儒家經典，並且為學習良好的學生鋪平了當官的仕途，這一招簡直比起以焚書坑儒消滅其他意見，來得更加釜底抽薪。至此之後，你想要進入國家官僚體系建功立業，都必須得遵照這套意識形態，學習如何忠孝、學習怎麼以詩經作為外交辭令。
察舉之有效，為漢武帝提供了源源不絕的人才，包括理財大能手、《鹽鐵論》的
奠基者桑弘羊；奴僕出身卻能馳騁漠北的衛青；冒險到達西域了解絲綢之路的張騫， 還有著名酷吏張湯，都來自於這套拔擢系統。但還是那句老話，任何體制建構之初或都基於善意，並且都良好運作一段時間後，若不加以保養，那「不出意外，馬上就要出意外了」。
■察舉制度弊端：為了拿補助，每個人都在強顏歡「孝」
察舉制的幾個明顯弊端在於，賢良方正是可以透過作秀來獲得名望、再透過私人關係得到舉薦的，兩則著名的小故事就可以做此驗證。有一位名士叫做黃允，因為他的才幹跟個人形象經營得實在堪比時下的流量網紅，因此不少人對他青睞，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朝廷當中擁有極大權力的袁隗❷ ，袁隗甚至很感慨地說：「如果能讓黃允當我的姪婿就好了！」
或許是說者無心，但這個能夠與天下第一豪族結為親戚的誘惑，還是讓聽者極為有意，袁家經歷幾代努力，在當時已經是「我姓袁，權勢財富到天邊，我姓袁，四世三公威百年」 ❸ 的地步，於是黃允果斷地回家，竟把他的元配夫人夏侯氏給休了。
然而，成熟的夏侯姊姊也不哭不鬧，只是在拜別婆婆的時候要求：「能不能給我最後與黃家親戚訣別的機會」。於是，一場規模超過百人的告別宴開席了，席間，夏侯氏冷冷道出十五件黃允私下罪惡滔天的作為，這讓在場每個賓客通通驚呆了。當然，黃允想要娶到白富美從此人生一飛沖天的希望也就此落空。
在《後漢書．陳王列傳》裡，也有一個這樣愛作秀而且十分過頭的案例，主人翁名字叫趙宣。雖然古代本來就有父母過世守孝三年的規定，但這位趙先生一守，居然就在父母的墓穴守了二十年，其間什麼夫妻閨房之樂通通都省去，這當然看在大眾眼裡，都是一位對父母感情濃厚到不行的好人。
然而陳蕃得知這個消息後，親自前往趙家一探究竟才發現：「孝」死人了，這位趙先生在這二十年間竟生了五個小孩，這是什麼極樂墓穴生活？
■扭曲的察舉制度，加速了國家腐敗
具體而言，當今天社會強調某一個價值觀，而透過這樣的價值觀能等價交換到價格時，就會讓市場出現各種扭曲現象。像是政府補助新創產業，則再怎麼守舊的企業為了獲得補貼，就會各種巧立名目設置新項目來符合補助標準，當東漢帝國把「孝廉」當成補貼目標，各種當代網紅就會做盡表演來獲得青睞，最後拿到「補助」。
這或許也可側面解釋，為何《二十四孝》有七則故事出自東漢，至於背後真的有多少孝心成分，大家自由心證嘍。而東漢帝國發展到桓、靈兩朝，朝野內外都出現劇烈矛盾，這更加劇察舉制度的扭曲。漢桓帝的人生第一階段，根本就是照著中興君主的劇本在演。他剛一上臺，就把一個危害天下很久的外戚扳倒，這位外戚就是因前任皇帝漢質帝批評他一句「跋扈將軍」就弄毒餅送皇帝上路的梁冀。
可惜漢桓帝對金錢的執著強到超乎想像，為了能增加國家收入，不惜將官爵當成商品，放到自由市場上進行交易。當時國家表面上收入陡然劇增，卻更多被塞進私人口袋，而選上一批亂七八糟的官員，也加速國家的腐敗。童謠唱：「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更是反映了這個體制與華夏第一帝國即將敲響喪鐘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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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❶ 高譚市：ＤＣ漫畫中的虛構城市，為《蝙蝠俠》漫畫中大部分故事發生所在地，名流遍地，罪惡橫行，也是蝙蝠俠的老家。
❷袁隗：任漢少帝太傅，為袁紹的叔父，因袁紹、袁術皆為反董卓一派而被牽連，最後被董卓所殺。
❸以網路爆紅影音〈我姓石〉為靈感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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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情境對話站】
1、漢帝國的察舉制度，具體沿用時間可能長達八百年，一直到隋唐科舉制度出現才結束，它與科舉比起來，是否更加自由？你認為哪些制度可套用到當今政府？
2、察舉制具體需要用什麼方式考核，會更加符合公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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