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宇宙教我們的人生課：從無垠到剎那，萬物蘊含的真理》尼爾．德葛拉司．泰森
二○一六年由九位野生動物科學家撰寫的一項研究，模擬了美洲獅和白尾鹿之間的獵捕關係。報告中提到，在三十年內，以不受歡迎的鹿為食並充滿活力的捕食者可以避免兩萬一千四百人受傷，減少一百五十五人死亡，並從不會發生的車禍中節省二十一億美元。當然美洲獅偶爾也是會吃人的，尤其是不受控的小孩子。該模型預測其中大約會有三十人因此死亡。 所以我們有兩個選擇：引入飢餓的美洲獅，在三十年內吃掉三十人，或者不引入飢餓的美洲獅，讓鹿造成的車禍事故繼續增加，造成數千人受傷、數百人死亡和數十億美元的損失。
如果社會的首要任務是拯救生命，而人際關係的首要任務是重視我們的情緒，那麼我們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平衡這些因素呢？法律、立法和國家指令皆以此為中心。死於鹿造成的車禍事故人數雖為數眾多，但很難被歸咎成任何人的錯，然而被政府刻意放養在那裡的大貓吃人則成為惡劣的行徑。我們是否能勇於承認自己不是冷酷的數學生物，然後重視自己的感受，知道感受擁有超越理性思維的力量？還是該壓制所有可能混淆理性決定的因素？我們是否可以或應該允許以情緒來回應數據，來影響立法？
隨著自動駕駛汽車和其他相關的未來技術在世界中出現，我們將遇到類似的困境。人為錯誤導致了全球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交通事故，但自動駕駛從不酒駕，它們從不會打瞌睡，也不會一上路就暴怒，它們的反應幾乎是瞬間的。它們可以在晚上看到黑漆漆的障礙物，可以穿越霧氣看清路況，開車時從不發訊息，即使發訊息也沒關係。此外，在只有自動駕駛汽車的道路上，如果有任何一輛車想要變換車道─這是許多小擦撞發生的原因─你的汽車只需要與周圍的汽車分享這些訊息，它們就會禮貌地協助。在這種從人為控制的汽車過渡到自動控制汽車的過程中，難以預見的軟體和硬體錯誤肯定會導致交通傷亡。每個原因可能只會發生一次，因為工程師會立刻更新軟體以防止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這將系統性地將每年自動駕駛的死亡率降低到趨近於零。
自動駕駛汽車每年最終可能在美國挽救三萬六千人的生命，但如果自動駕駛汽車仍然可能每年殺死一千人的話，你會在情感上、法律上、社會上怎麼做？沒有記者會描述和慶祝那年沒有死於車禍的三萬五千名隨機男性、女性和兒童，即使他們確實寫出了這樣的文章，死者的親人也不會感到任何安慰。這可能會是《紐約時報》的頭條新聞，例如：
特斯拉表示，自動駕駛會讓IT汽車更安全。
崩潰的受害者說：IT汽車會害死人。
標題所提到的兩個部分都是正確的，但我們缺乏同時接受它們的能力。
幾十年來，美國航空業正是經歷了這一股趨勢。例如，在一九九○年代超過一千人死於飛機失事。接下來的十年，不包括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的恐怖攻擊的話，死亡人數是原來的一半。從二○一○年到二○一九年的十年間（不包括包機、貨運和私人航班）有八十億位乘客搭乘商用飛機，卻沒有發生過任何一次墜機事故，不過有兩名乘客是死於其他原因。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研究每個事件，無論是致命的事件或其他事件，通常都會用來提供改進航空旅行安全法規的調查結果。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幾十年來航空旅行一直在增長。到了二○一九年底（COVID-19 之前），國內航空公司的客運量比二○○○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五。34如果每次起飛和著陸的致命事故率保持不變，隨著客運量的增加，總死亡人數也會每年攀升。由於人們傾向於對純粹的數字而不是對純粹的統計數據做出反應，因此許多人會認為航空業變得愈來愈不安全，即使事實正好相反。
在強納森．史威夫特（Jonathan Swift）一七二六年的經典冒險小說《格列佛遊記》中，格列佛的一次遠行將他帶到了一個澳洲南部海岸外的虛構島嶼，那裡居住著一種名為「智馬」，極其理性和聰明的馬。而在周圍的樹林裡，則有一群毛茸茸的、發臭的、非理性的人猿遊蕩著，這些人猿叫「雅虎」。格列佛在與這些馬的談話中意識到，對智馬來說，他在各方面都更像「雅虎」。
記得第一次讀到這個故事時，當時只是書呆子的我，有多麼渴望自己成為理性的智馬。牠們的想法清晰明瞭，做出的決定充滿講道理和理性。當我長大後，我發現情緒是感覺的驅動力。智馬們冷酷無情，但感情是人類的特徵，並不是一項缺點。因此，感情可以而且也許應該影響我們個人的風險與回報方程式，即使這樣做可能會讓我們偶爾對自己是否做出正確的決定感到迷惘。歌手瓊妮．密契爾（Joni Mitchell）曾在一九六七年的一首歌中這麼唱道：
我已經從兩個方面看過生活
從贏的一邊，也從輸的一邊
但我回想起的仍然是生活的假象
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生活
我所要求的只是查看準確和真實的數據，從各個方向進行分析，不帶任何偏見和狹隘的眼光，也不帶任何情緒。到頭來，我們必須承受自己決定的後果，在輸入所有事實和統計分析數據之後，我們的情緒有可能還是會反抗那些數據，但那也沒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