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絕唱》—吟出四段永不需被遺忘的人生
諮商心理師 許皓宜
如果能有一種名為「遺忘」的藥,也許人們心裡就不會存放那麼多哀傷,但是否也就失去邁向蛻變成熟的希望?—
閱讀完湊佳苗的小說《絕唱》後,在微微濕潤的感動中,我再次體驗到何謂「困境的力量」。
如果你問我,湊佳苗是位怎麼樣的小說家?從《告白》到《絕唱》,我認為她確確實實地刻畫出:人們如何從心靈深處的「陰影」,走出自我療癒的力量(這甚至是用不甚冗長的篇幅就營造出的理解與震撼)。
《絕唱》由發生在日本大地震背景下的四段人生交織而成,但這些故事卻都刻劃在另一個明亮輕快的人間「樂園」—東加群島。
首先是從日本風塵僕僕來到東加樂園的女大學生「馬里耶」。她原本給人的印象總是膚白勝雪而沈默寡言,然而,在東加群島上與另一對母女的相遇,卻引爆她童年與雙胞胎姐妹之間的祕密,以及她那完美的兒童心理學家母親畢生無法面對的遺憾…
雙胞胎之間的心理競爭與友愛,在心理學領域中一直是個被深切探討的議題。有趣的是,大部份的雙胞胎其實生來都有彼此迥異的個性,卻因為生理成長上的同步,使他們能更敏銳地覺察到:誰才是父母內心期待的「偏向」。
「別小看五歲小孩的記憶力,他們全部、全部、全部都記得。」—透過這句從「馬里耶」成年身軀嘶吼出來的話語—湊佳苗輕輕地道出我們每個人成長中的不可言喻。
什麼樣的感情最磨人?—明明知道分開會更好卻不得不在一起的感情最磨人。
總是帶給人溫暖的國際志工「松本老師」,有著深入人心的情感力量—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這份幸福是來自於她那優秀出眾、又願為了她放棄美好前途的未婚夫婿。誰知,松本老師的光亮竟只會在沒有未婚夫的舞台上綻放?當他倆在一起時,她總不知不覺地回復成那個灰暗憂鬱的平凡女孩…原來,這段感情背後聯繫著一段秘密的死亡約定。死者已矣,但生者卻有責任因別人的犧牲而活得更好?
「我們真的能再見到死去的人,和他們說話嗎?」
「我想每個人都會去那樣一個地方吧!所以,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不光是要向他道歉,還要能夠抬頭挺胸地向他報告我們這輩子是怎麼過的⋯」
透過湊佳苗筆下的人生,我們最終理解到:每一段死亡,其實都是為了減少活著時的遺憾。
有本事生孩子,就要有勇氣擔負養育他的責任,是吧?—身為旁觀者,我們總是能若無其事地品評那些「不負責任」的父母。就像「杏子」和「花戀」這對母女,鄰居啦!兒福聯盟啦!大家不約而同地指責起那個將孩子獨留在家啼哭的娘…
身為一個「母親」,「杏子」自知是理虧;但身為曾是難民的一個「人」,她卻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夢想」。難道人生路上只要出現一個無法挽回的「岔子」,夢想就不再有實現的可能了嗎?
「我以為是孩子奪走了我的光與熱,卻沒想到竟然是孩子為我帶來許多光與熱。」—因為相信夢想,杏子終於等到奇蹟發生的一天。
也許,在往後的往後,當我們想怪罪他人、想逃避、想自暴自棄時,也會想起「太陽」奇蹟發生的這一刻。
在世上總有些人,因為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擁有幸福,就自願放棄了幸福這條路,以一種贖罪的心情活著。
閱讀走至《絕唱》的最後一個故事,我偷偷遙想:也許在作者的心底,也藏有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然而,就在一種如此遺憾的心情下,深刻迷人的作品卻因而誕生了。
「一個作家的不幸,往往是他最大的資產。」我想起有人說過的一句話。
在幸與不幸、愛與不愛、活著和死了之間,湊佳苗的《絕唱》顛覆了我們自以為是的真實。
然後學習,帶著困境的力量,更如實、更自在地活著。
最紮實的美麗和醜陋
故事貿易公司 張西
她好像什麼也沒說,我卻難過了起來。
一個字詞的意義,對每個人而言都不同。這是必然的。但在湊佳苗的言語裡,最令人不可自拔的是,她寫著她所在乎、所感受的意義,我們也同時被寫進去了。
從寫著關於名字之於人的生命力與自我的〈樂園〉開始,再到寫著關於自尊與存在的〈約定〉,然後關於不斷流轉、掏盡,卻其實是不斷擁有與收穫的〈太陽〉,最後是像寫給自己的信一樣的〈絕唱〉。
名字之於一個人的意義,有很多的說法,我們在還不認識自己以前,多數人是以名字來判別自己是誰的,於是名字成了與自己最親近的語言,說著以前的故事,也說著現在與未來的感受與盼望。它是有生命與記憶的。
我想起母親與我聊起的中國文字裡的姓名學。
「千萬不要覺得改了名字,你的一生就改變了,名字只是另一個有形的你,但你身上還乘載著舊的你,新的名字只是給了你一些自信,讓你能勇敢去面對新的事情,前提是,你已經與舊的自己和平共處。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就是懶散愛抱怨,那麼換幾個名字都一樣,你的命運不會因此改變。好的名字會讓你有比較大的機率遇到好的事情,可是你怎麼爭取和珍惜,與名字無關,而其實這樣的機率,也不太真的是來自名字,而是你看自己的態度,用新的身分,你是否汰換了態度。」
母親這麼說。
可是,可怕的是,這是對自己而言,而我們對自己的意義,往往來自別人對自己的意義。所以,如果這樣的名字,乘載了太多別人的期待,甚至是遺憾時,那麼我們的名字,還能代表自己嗎?
也許她所尋找的,只是一個讓自己舒適、自在的地方吧,也許把舊的自己葬在自己心裡所定義的最美好的地方,新的自己才能繼續生活,無論是好的生活或壞的生活。是不是如果我們把自己的出生當作是一種有意識的存在,我們的名字,活久了,就是有意識的緞帶,繫著我們的曾經,我們的生活,然後變成一個標籤,貼在別人的生命裡,執念自己的人生。
「自尊」,是我看完〈約定〉後,腦海浮出最鮮明的兩個字。
他的瘋狂必得這麼依賴著她的不在乎,因為對他而言這是一種在乎,這樣的若有似無。很多人問他,那麼自尊呢?他可以為所有人低頭、示弱,在所有人面前表現隨和,就她不行。因為這是他唯一存放自尊的地方。在我們身邊有多少如此的關係,聽來病態,卻每每真實存在。
「我以為是她掏盡了我的能量和溫暖,沒想到其實她就是我的太陽。」
從意識到自己開始,到發現我們的存在其實與自尊有關,再到我們創造了別人的存在,最後緬懷自己。
湊佳苗的文字很平靜,寫的好像都是很小很小的事。那些事件很小,但越小的事情,在我們的生活裡,越是不經意,於是每個不經意,養成了人性,又或是人性就是不經意的累積而成,然後在她的文字裡,我們突然發現,這些小事原來是我們身上,最紮實的美麗和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