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緣類型6 因果關係之輪迴羈絆－－渴愛
牽成對象
討好型單戀症vs身心分離愛無能病vs白月光濾鏡症候群
你談的不是戀愛。
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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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儀館獨立空間內，孤寒涼冷，只有強力排氣運轉聲。四面是白亮磁磚，不鏽鋼檯上置大體，一旁工作檯面，整齊排列著工具。
防腐福馬林、大體清潔劑、吸水紙、紗布、手術剪、縫合羊腸線……。
玄英置身其中，自在熟練地操作工具。
這是另一個沉浸式世界，這世界有嗆鼻的消毒水味，非一般人可以忍；環境嚴肅，更需強大心臟。常常面對受損嚴重的大體，情緒也變得克制壓抑，好容易就看淡身外物，更重視精神的潔淨。
比如，愛得專一又純粹。
但是……用情深的人，會有好下場嗎？
人人歌頌情深可貴，然而看看新聞讀讀八卦，痴情人往往沒有好下場，負心人轉頭愛新歡。多情不壽似乎是真的，到底該不該認真去愛誰？
玄英不時變換姿勢，減輕久站的腿部不適。她利用塑形棉填充塌陷的臉頰，抽取金屬絲固定凹折的手臂，排放夾板支撐歪損的小腿。
她頻頻伸展酸痛的腰，才能一再彎身縫合破裂臉皮，又在凹陷軟爛處塞入海綿填充物。終於在細心處理後，大體漸漸完整。
她常這樣獨自面對亡者，在反覆修補過程裡忘記時間流逝。
大學畢業後，她原本跟周樂明一起進陶藝公司，哪知後來周樂明出意外，她想幫周爸爸才轉至高薪的殯葬業，跟著前輩學習大體修復。本來就喜歡雕塑，修復大體，別人覺得恐怖，做久了，玄英也習慣了。能把破碎軟爛的，重新完整建立撐起，她認為這也是一種藝術的實踐。
可惜媽媽老覺得她是為愛犧牲。
這哪叫犧牲呢？與其當個不食人間煙火、浪漫的大藝術家，能務實賺錢又能撫慰亡者親屬，她感覺自己更偉大。這也許是她虛榮，又或者是有自知之明。外貌平庸，不擅社交的自己，更適合當遺體修復員，還能掙得滿意報酬。
死人不生事，也不鬧情緒，撇開環境需克服，她對這工作很滿意。做出成績後，轉成自由接案，時間更彈性，對工作也更滿意了。
這一路縫合修補的職涯中，在她跟周爸爸輪流照顧下，周樂明的人生也從破碎拼湊到完整。
玄英不讓周爸告訴樂明，這些年，拿房屋貸款作手術費是遠遠不夠的，她暗中支援大量金錢，還因無力請看護，自願跟周爸輪流照顧樂明。幸好，周樂明總算好起來，不但工作順利，如今更拿下調酒賽冠軍。
了不起，玄英想到眼睛就紅了。她為他驕傲，她與有榮焉。
處理完大體，洗了澡，玄英換上乾淨衣服，回家。
當玄英拎著工具箱，揹著大帆布包爬上五樓住家時，老舊帆布包底突然迸裂，銀色保溫瓶滾落——
「唉呦！」後方響起媽媽的驚呼聲。
王淑惠拾起保溫瓶。跟樸素女兒不同，在服裝公司上班的王女士，一身豔紅靚裝，戴時髦貝雷帽，大波浪捲髮，妝容精緻，五十八歲仍像摩登女性，與其說是她媽媽，更像是姐姐。她可以去拍精緻女性的下班生活了，而她的寶貝獨生女則是粗糙對照組。
看看女兒千篇一律的馬尾髮型，舊牛仔帆布大包，駝色老外套，黑色直筒褲，中性平底鞋……嘖嘖嘖，已經夠老氣了，現在那只被她嫌棄無數次的包包終於完蛋了。
「英英啊，妳賺的錢我都沒拿，怎麼連個包都捨不得換？用到直接裂開，我也是服了。」
保溫瓶丟向女兒，玄英接住，抱著底部破洞的包，單手開門進屋。
媽媽跟在後頭抗議。「保溫瓶也是，那麼多刮痕還不換？妳這樣人家還以為我Vivienne吝嗇。也不想想妳媽在服裝公司工作，顧一下我門面好嗎？」
王淑惠不喜歡菜市場名，給自己取了時髦英文名。
精緻的王女士一回家，沐浴更衣，換絲質洋裝，點精油蠟燭，哼著歌進廚房料理蔬果沙拉，還打了養顏蘋果汁，按下法國香頌音樂煎起雞腿排，不忘架妥手機，跟遠端的中東男子視訊。
「哈囉，Maximus。」
「Oh honey， how are you today? You are my everything. I think about you every second of the day.」
廚房響起親暱的英文對話，討論近況、世界局勢，情話綿綿。當男方開始聊起他正在執行的祕密軍事任務，討論幾時要來台灣會面時，螢幕小方格中，淑惠的臉旁突然出現女兒陰沉的臉。
「Get out， I've already called the police， scammer.」玄英怒斥詐騙仔。瞬間斷訊。
「搞什麼？我跟朋友在講話！」
「這詐騙妳不知道？」
「我知道啊，他想詐騙我的錢，我就詐騙他陪聊天。不然呢，女兒會誇我漂亮叫我寶貝？我要靠妳哄，都不知道要糙老幾歲。要是怕我被詐騙就多陪陪我，像陪周樂明那樣耐心，我就阿彌陀佛感激不盡。」
好喔，家人莫翻舊帳喔。玄英撤退，溜回客廳縫包包。
王女士才不饒她，追進客廳罵：「妳碰上的才是詐騙仔，什麼甜言蜜語都不用，什麼責任都不必扛，就這樣曖昧不明耗掉妳青春！時間是金錢，青春也是錢，那小子幾時還錢來？」
她罵完回廚房，端一盆葡萄上桌，玄英見了抗議。「又是麝香葡萄？跟妳說台灣的就很好吃，幹嘛吃進口的？妳不要月底錢花光又跟我借。」
「這叫生活品質，妳懂嗎？」
「這叫『華而不實』。」
「總比妳白花花付出， 啥都沒『實』到得好。不對，有實到，『蝕本』。」王女士拿手機，狂拍菜餚，又坐下，端起紅酒，濾鏡大開，微笑搞自拍，臉紅紅地發給朋友看。
見媽媽笑得一臉陶醉，熱絡地跟對方叮叮咚咚Line 起來，玄英立即猜到怎麼回事。
「又是哪個小男友？」
「想看嗎？哪，帥吧？」她展示手機相片，宛如大學生的白淨小鮮肉，不知又是從哪個交友軟體聊來的。
「人家知道妳快六十還有老公嗎？」玄英坐下吃飯。
「就線上曖昧，提這幹嘛？」
「妳這也算詐騙。」被傷過的小鮮肉不計其數啊。熱衷曖昧，拒絕負責，一旦對方認真，又裝誤會一場，玄英不解這樣蜻蜓點水，到處沾惹的愛情，有什麼意義？
「妳爸又沒意見，我們都說好各玩各的。」
「那麼想玩，為什麼不離婚？」
「妳懂什麼離婚？那不是兩個人分，是兩個家族甚至房屋汽車不動產的災難，唯一得利的只有拿錢辦事的律師。我們婚內失戀，離而不分，這樣最聰明。」
「你們兩個一下交男朋友，一下換女朋友，搞得我很混亂。」
「這樣就混亂，代表妳太淺。放心，再亂也沒幾年，以後繼承遺產就知道，沒有小爸小媽小弟弟小妹妹吵著跟妳爭產，多好。這就是父母對兒女的愛，總是看得比兒女遠，就算兒女不領情。」
「我又沒說你們對我不好，我只是不喜歡你們褻瀆愛情。」
「愛情？齁，好，我們就來討論愛情。」王女士啜一口紅酒，雙手抱胸，戰力拉滿。
糟，玄英警覺到自己不慎搞出另一戰場了……。
「我看見新聞了，我知道周樂明拿冠軍了，他很感謝妳，然後呢？又怎樣？記者問他你們的關係，他說什麼隱私啦，怕給妳壓力啦……這就是場面話。他怕什麼？他就不敢把關係說死。妳笨，才聽不出來。妳對我這個當媽的挑三揀四一堆意見，妳跟他講話也這樣嗎？我敢說妳在他跟他爸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奇怪，為什麼痴情的人在現代這麼難生存，到哪都被抨擊？
玄英低頭喝湯放棄反抗。早唸完早清淨。
但是媽媽經一開就無止無境。「我跟妳說過多少次，愛情不是這樣談的。拜託妳張開眼睛醒一醒，他要喜歡妳早跟妳告白了。妳都喜歡他多久？從帥哥到殘疾人士又陪到他正常跑跳能去比賽，這麼偉大妳都不累？虛耗自己滿足對方，就不算『褻瀆愛情』？妳都幾歲？還要等他多久？」
「慢慢來有錯嗎？我討厭速食愛情，細水長流才會久——」
「細水長流也要流對地方！」王女士咆哮。玄英肩膀一抖，頭更低了。靠夭，果然不該頂嘴，老媽罵得更凶。「細水長流？齁，流去哪？妳這是流成一灘死水！死水只會爛掉長出不好東西，還引來蒼蠅蚊蟲！死水不會滋養妳，死水只會腐爛妳！」
玄英開始切雞腿吃。她口拙，講不贏媽媽。
王女士邏輯清晰地教訓女兒。「今天如果不是我跟妳爸經濟條件不錯，妳能攤上這樣奢侈的愛情啊？出錢出力、全力以赴去愛他？妳低著頭幹嘛？妳說話啊？！」
「我又不像妳喜新厭舊，我就喜歡專一深情地好好愛一個人愛到底。」
「不要因為對爸媽的生活方式不爽，就走什麼極端路線。妳是我生的，妳什麼德性，我一清二楚。妳再怎麼遷就討好，也不保證他會愛妳。你們不適合，醒醒吧！春夢做太久，已經變惡夢，他在浪費妳的人生。」
「媽就是對他有偏見，他受過傷，要再談戀愛需要時間。」
「我對他的人品沒偏見，我有偏見的是他明擺著知道妳喜歡他，不明確拒絕也不乾脆在一起，這樣不清不楚晾著我女兒幹嘛？！」
沒食慾了，玄英起身要離開。
「坐下，飯都沒吃去哪？」
「縫包包。」
「還縫個屁？丟掉！」
王女士吃炸彈了喔，火氣這麼大？玄英小心地回：「幹嘛丟啦，這是我用過最好用的。」
「最好用？妳用過幾個？全世界的包？妳參數多少？笨女兒。」
玄英懶得說下去，起身離開，去沙發縫包包。
眼看勸不動，王女士緩了口氣。「好，妳放不下他，妳就是愛他，那麼妳就得狠下心。只是傻傻付出有什麼用？男人重視外表，跟妳說多少次，穿性感點，用漂亮東西，改變髮型打扮，才能吸引他行動。妳一直努力在錯誤的地方有什麼用？」
玄英直接回房。她從事殯葬工作，是要怎樣打扮花枝招展？有沒有想過客戶的心情？
忽然門外響，快遞來了。
王女士雀躍的聲音響起，甜滋滋地女兒女兒喊著，打開她房門。
「英英真壞，給媽媽買一箱麝香葡萄都這麼低調，是不會講喔？」王女士笑咪咪地捧著剛到貨的整箱葡萄。
玄英賞了她一個白眼。「在蝦皮給妳訂的，妳不要又跑去百貨公司買，浪費錢。」
「我女兒就是這麼可愛。」王女士摟住玄英，不理她抗拒，硬在她臉頰親一口，被女兒推出門外。
老媽真幼稚，老愛跟周樂明搶關注。
睡前，玄英看著手機裡一張張跟周樂明的照片，又拿出月老御守撫了又撫，默默喊話——
周樂明，拜託，你要爭氣，快跟我告白，快回應我的感情。拜託了！月老大人，你快快出動，求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