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脫下洋裝,任它在地板上皺成一團,然後跨出一步,彎腰拾起洋裝,掛在衣架上。我套上一件柔軟的灰色T恤和羊毛褲,爬上床。我很少看電視,夏綠蒂阿姨還是在我房間裡放了一臺小電視機。然而現在的我極度渴望陪伴,我拿起遙控器不停轉臺,最後停在脫口秀節目。我雙手捧住馬克杯,灌了一口。
螢幕上的辯論張力十足。我試圖投入,但那天的主題是外遇。
「外遇能讓婚姻關係更牢固。」一個中年女性來賓握著身旁男人的手,堅定地說。他變換坐姿,低頭看著地板。
外遇也能摧毀婚姻。
我瞪著那男人。她是誰?你是怎麼認識她的?出差的時候?在熟食店排隊買三明治的時候?她哪一點吸引你,強迫你越過那條引發災難的界線?
我將馬克杯握得如此之緊,手都發痛。我想將它砸向螢幕,手卻將杯子重新斟滿。
那男人交叉著足踝,然後又伸直雙腿。他清清喉嚨,搔搔頭。我很高興看到他渾身不自在的樣子。他虎背熊腰,一臉凶神惡煞,不是我喜歡的型,但可以想像他對某些女人來說極有魅力。
「重拾信任是個漫長的過程,但如果雙方都願意努力,就有可能辦到。」另一個女人說著。
在她的臉下方有一小條字幕,說明她是婚姻諮商師。
那無聊透頂的妻子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們如何重建信任,如何失去對方又重新找回彼此。她聽起來像在唸卡片上的賀詞。
諮商師看著那丈夫說:「她說你們重新建立了對彼此的信任,你同意嗎?」
他聳聳肩。我納悶他是怎麼被抓到的。「我正在努力,但很困難。我老是會想到她和那傢伙—」他說的最後幾個字被消音了。
我搞錯了。我以為是男人劈腿。線索就在眼前,我卻解讀錯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
我又喝了幾口紅酒,馬克杯不小心撞到門牙。早知道就別打開電視。
該如何分辨他是玩玩而已,還是認真的?我以為理查只是要找點樂子。我期待猛烈燃燒的外遇激情也會迅速熄滅。我假裝不知情,睜隻眼,閉隻眼。我又怎麼能怪理查?我不再是他十年前想要娶的那個女人。我體重增加,總是宅在家,開始觀察理查的一舉一動,拚命尋找任何能夠證明他已經厭倦我的線索。
她是理查所渴望的一切。她是以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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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的泌尿科醫生將我們介紹給霍夫曼醫師。她大約五十多歲,氣質高雅,臉上帶著微笑,領著我們進入諮詢室。我在她的醫師袍底下瞄到一抹桃紅色。我們跟著她走過走廊,即使她穿著八公分的高跟鞋,我還是得小跑才能跟上。
理查和我並肩坐在沙發上,面對她整齊的辦公桌。我將雙手放在大腿上,不斷絞扭,上下轉動手指上細細的金色戒指。霍夫曼醫師一開始先解釋,很多夫妻都是在結婚六個月之後才懷孕。
「百分之八十五的夫妻會在婚後一年內懷孕。」她向我們保證。
我鼓起勇氣微笑。「嗯,那麼……」
但理查插嘴:「我們不在乎統計數字。」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我們現在就想懷孕。」
我早該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霍夫曼醫師點點頭。「你們有百分之百的自主權,決定是否要接受受孕治療。但我必須先說,治療很花時間,而且很貴,還有副作用。」
「恕我直言,我們不在乎那些。」理查說道。也許這就是他工作時的模樣—習慣指揮一切,充滿說服力,不容拒絕。
我怎麼會如此天真,以為我能夠對他隱瞞那麼重要的事?
「寶貝,妳的手好冰。」理查搓揉我的手。
霍夫曼醫師轉頭直視我。她的頭髮往後梳,在後腦勺綁了個時髦的髮髻。她的皮膚光滑,沒有皺紋。我真希望自己穿了更高雅的衣服,而不是身上這件黑褲和乳黃色套頭毛衣。我剛剛才注意到毛衣袖口有小塊血漬。我將那塊污漬藏在受傷的那根指頭下面,試著揚起嘴角。
「沒問題,那我先從凡妮莎開始。我會問她一些問題。理查,也許你想到候診室等一下?」
理查看著我。「甜心,妳想要我離開嗎?」
我著實猶豫。我知道他想聽到什麼答案。他特地請假來陪我,如果我請他離開,最後他還是發現真相,背叛的感覺會不會變得更嚴重?也許霍夫曼醫師基於職業道德可以幫我保守祕密?或者,瞄過我病歷的護士哪天會不小心說溜嘴?
我沒有辦法思考。
「親愛的?」理查催促著。
「抱歉。你留下來當然沒問題。」
開始了。霍夫曼醫師的聲音低沉,每個問題都像子彈打在身上:妳的經期多久一次?持續幾天?妳用過哪些避孕方式?
我的胃揪得緊緊的。我知道,她遲早會問到那個問題。
「妳曾經懷過孕嗎?」
我低頭看著地毯上的灰色和粉紅色方格,開始數格子。
我感覺得到理查視線的熱度。「她從未懷過孕。」那是個聲明。
我常會回想我的人生,然後把那些記憶緊緊鎖在心內。
這問題非常重要。
我無法撒謊。
我抬頭看著霍夫曼醫師。「我有懷過孕。」我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尖細,所以我清清喉嚨。
「我那時只有二十一歲。」
我用「只有」兩個字,是在向理查求情。
「妳墮過胎?」我聽不出理查聲音裡的情緒。
我抬頭再次看著我的丈夫。然後我知道我不能說出全部的真相。
「流產。」我再度清清喉嚨,避開他的瞪視。「只有懷孕短短數週。」六週。至少這部分是真的。
「妳為什麼從沒跟我說過?」理查往後靠,與我拉出距離。他的臉龐掠過一抹震驚,隨即換上其他表情。那是憤怒?還是受傷?
「我有想過……我只是⋯⋯我就是沒辦法想像該如何告訴你這件事。」那實在是個很不恰當的回答。我竟然笨到以為他永遠不會發現。
「妳會告訴我嗎?」
「聽好。」霍夫曼醫師打岔。「這類對話會讓人變得情緒化。你們需要私下談談嗎?」
她的腔調冷靜,手中用來做筆記的鋼筆停在那,彷彿發生這種事對她來說稀鬆平常。但我無法想像有多少妻子像我一樣,會對丈夫保守這類祕密。我想我得私下告訴霍夫曼醫師所有細節。
「不必,我們沒事。繼續吧。」理查對我微笑,但幾秒鐘後,他蹺起腿放開我的手。一連串的問題終於結束後,霍夫曼醫師帶我去做了幾項檢查。理查坐在候診室,用手機讀他的工作電郵。在離開診間前,霍夫曼醫師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捏了一下,感覺像是母親對女兒會有的親暱舉動。我喉嚨哽咽,努力不掉下眼淚。我原本希望理查還是會和我去吃午餐,但他說,他將客戶的會議延到一點,他得趕回辦公室。我們跟幾個陌生人安靜地搭乘同一臺電梯下樓,所有人都盯著前方。
走出大樓時,我抬頭看理查。「對不起,我應該……」
他在諮詢時將手機調成靜音,現在它開始大響特響。他看了看來電顯示,然後親吻我的臉頰。「我得接這通電話,寶貝。我們家裡見。」
我瞪著他的後腦杓,希望他轉過頭來對我微笑或揮手。但他只是轉過街角,消失不見。
那不是我第一次背叛理查,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那不是最糟糕的一次,根本算不上。
我從來就不是他以為他娶的那個女人。
理查和他的未婚妻這麼快就要結婚,不可能懷孕了吧?我的呼吸暫時停止,全身漸漸變冷,一種熟悉又強烈的感覺襲來。但我強迫自己對抗即將淹沒我的恐慌。
我今天得見她一面。我需要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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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莉感覺胃裡不斷攪動,她朝著馬桶彎腰俯身,然後癱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昨晚殘存的影像蜂擁而至,酒、菸、吻,還有他們搭計程車時理查臉上的表情。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差點毀了他倆的未來。
她看著全身鏡裡的倒影,臉上睫毛膏糊成一塊,頭上髮夾閃著銀光,身上是理查的「紐約曼哈頓」T恤。
她掙扎著起身,伸手拿毛巾要抹嘴,卻猶豫了。潔白的毛巾滾著藍邊,就像理查公寓裡的每樣事物那般潔淨優雅—除了她。她改從面紙盒裡抓了一張面紙,抹完臉後丟進馬桶沖掉。理查的垃圾桶總是空空如也,她可不想留下骯髒的痕跡。
她用冰冷的水刷牙洗臉,蒼白的皮膚看得見明顯的斑點。儘管她渴望鑽回羽絨被窩睡回籠覺,她還是想辦法穩住腳步,走向客廳,準備承受理查將要對她說的任何話。
她沒找到未婚夫,反而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流理臺上發現一瓶礦泉水和一罐止痛藥,旁邊壓著一張淡褐色紙卡,上頭寫著:「我不想叫醒妳。要飛亞特蘭大,明天回來。希望妳今天會好多了。愛妳,R。」
爐子上方的鐘顯示十一點四十三分。她怎麼會睡到這麼晚?
還有,她怎麼會忘記理查今天要出差?她甚至記不得他曾提過亞特蘭大。
她吞下兩顆止痛藥,研究理查整齊的字跡,試圖讀出他的情緒。昨晚的影像片段又破碎,但她記得他讓她躺上床,替她蓋好被子,然後離開房間關上門。就算他最後有睡在她身邊,她也沒注意到。
她拿起流理臺上的無線電話,撥了他的手機號碼,但直接轉進語音信箱。「我會馬上回電。」他保證。
聽到他的聲音,她突然很想念他,想到發疼。
「嗨,親愛的。」她思索著正確的字眼。「嗯……只是想說我愛你。」
她看著走廊牆上掛的大幅裱框相片。理查用家族照片裝飾牆壁,說明了他有多重視家人。她真希望理查的父母沒有這麼早就去世,但至少他還有姊姊。奈莉明天會去理查最愛的餐廳,和莫琳共進晚餐。
電話鈴響起,打斷她的白日夢。是理查打來了吧?她衝回廚房拿起話筒,雀躍萬分。
電話那頭卻傳來女人的聲音:「理查在嗎?」
「他不在。」奈莉猶豫片刻。「請問是莫琳嗎?」
電話那頭一陣靜默,然後女人回答:「不是。我再打給他。」語畢只剩連續不斷的單調嘟嘟聲響。
奈莉納悶,誰會在星期天打電話給理查,又不想留言?她猶豫半晌,檢查來電顯示。但沒有來電顯示。那女人沒有口音,也聽不出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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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公寓,她走向電梯時,這層樓唯一的鄰居基恩太太正好牽著她的比熊犬走出公寓。無論何時碰見她,理查總會假裝要看信箱,或臨時編個藉口避開她。「如果你讓她開口,她會說個沒完沒了。」理查提醒過她要小心。
奈莉猜想,基恩太太一定很寂寞,所以在按下電梯按鈕的同時對她綻放微笑。
「我才想說這陣子怎麼都沒看到妳,親愛的。」
「我幾天前才來過。」奈莉回答。
「下次來順便敲敲我的門吧,我請妳喝茶。」
「妳的狗好可愛。」奈莉揉了揉那團白色小毛球。牠和牠的主人分享了同一個髮型。
「毛茸茸先生喜歡妳。妳的男朋友呢,他人在哪?」
「理查去亞特蘭大出差。」
「出差?星期天?」狗兒聞聞奈莉的鞋子。「他好忙,不是嗎?總是在趕飛機。我跟他說過,他出遠門時可以替他看家,但他說不想麻煩我……所以妳現在要去哪?」
奈莉不禁想,真是寂寞又愛八卦的女人。電梯門打開,奈莉用前臂抵住門,等基恩太太和狗兒都安全地走進去。
「我其實要去上班,我在幼兒園教書。學期末了,我得打掃我的教室。」
明天要舉行畢業典禮,雖然依據傳統,老師會等學生都離開幾天後才清理教室,有點像道別派對,若能偷帶上一瓶葡萄酒更完美。但奈莉必須提前整理,因為這週末她要飛去佛羅里達。
基恩太太讚許地點點頭。「真有責任感。我很高興理查找到像妳這麼棒的年輕女孩。上一個可不太友善。」
「喔?」
基恩太太挨近身子。「我上星期才看見她在和門房麥克交談,看起來很激動的樣子。」
「她來過這裡?」理查沒有提過這件事。
基恩太太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那眼神告訴奈莉,能說溜這個消息讓她有多開心。「是的,是的。她還遞給邁克一個袋子,蒂芬妮的,我認出那個特殊的藍色。她說要還給理查。」
電梯門再次打開,基恩太太的狗兒撲向另一位牽著巴哥犬走進大樓的鄰居。
大樓的大廳就像個小型藝廊,玻璃桌上安放著一大盆蘭花,兩旁是舒適的矮背沙發,牆上的抽象畫讓乳黃色牆壁更為活潑。星期天的門房是法蘭克,戴著乾淨的白色手套,操著濃厚的布朗克斯口音和她打招呼。在所有門房中,她最喜歡他。
「嗨,法蘭克。」看到他的燦爛微笑,奈莉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她回頭看見基恩太太正和另一位鄰居聊得起勁。聽起來理查的前女友只是來歸還他曾送她的某樣東西,他甚至沒有見到她。誰知道袋子裡是什麼?他們的分手顯然充滿火藥味。
奈莉告訴自己,很多情侶分手都是這樣。但她仍舊覺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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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的前女友是什麼模樣?
苗條又美豔動人?也許他的前女友喜歡古典樂,懂得如何品嚐紅酒。奈莉賭他的前女友在唸「charcuterie」時一定自信滿滿,不像她只會用手指著菜單,支支吾吾。
奈莉認識理查不久後就提過她,她對於曾和他分享人生的女人很是好奇。他們在一個慵懶的星期天早晨做愛、一起沖澡,交換看著《紐約時報》。奈莉用理查特別替她買的牙刷刷牙,穿著她前幾次留下的T恤。她覺得很奇怪,理查的公寓裡完全沒有前女友的痕跡。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沒有忘在浴室櫃子裡的髮圈,沒有無精打采躲在食物櫃深處的花草茶罐,沒有讓麂皮沙發變得較為柔和的漂亮抱枕。
那間公寓散發的陽剛氣息,彷彿他的前女友從未存在。
「我在想……我們怎麼都沒談過你的前女友?你們為什麼會分手?」
「原因很複雜。」理查聳聳肩,翻過報紙的財經專頁。「我們變得越來越疏遠……」
就是那時,他說了在奈莉腦海中盤旋不去的那句話。她不是我以為的那個人。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奈莉開玩笑地拍了一下他正在讀的報紙。
「別問了,甜心。我現在和妳在一起,而我最不想談的人就是她。」他的字眼柔和,但口氣強硬。
「對不起,我只是很納悶。」
她沒有再提起前女友的事。畢竟,奈莉自己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
理查現在應該已經抵達亞特蘭大。奈莉想著,一邊拉開遊樂場的圍籬,走向教堂大門。也許他正在開會,也許正單獨在旅館房內。他現在也是滿腦子想著她和前男友親熱的影像嗎?就像她現在滿腦子都是他前女友一樣。
她無法想像,要是她看到理查吻別的女人,那會有多痛苦。她懷疑,到最後,理查會不會也認為她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她想打電話給他,隨即又打住。她先前已經留過言,她不想質問他前女友來訪的事。他已經贏得她的信任,她卻自己搞砸了他的信任。
「嗨,妳好!」
奈莉抬頭,看見教堂的青年團領袖為她撐住門。「謝謝。」她快步走向他,給了他一個燦爛微笑,彌補她叫不出他名字的尷尬。
「我正要鎖門。我不曉得學校的人會在星期天來這裡。」
「我想提前打掃我的教室。」
她從牆壁摘下孩子們用色紙做的蝴蝶,將它們放進檔案夾,打算讓他們帶回家。一隻蝴蝶的尖銳紙緣劃傷她的食指尖端,她不禁皺了眉頭。
「鬼蛋。」自從她有次嚇到小康納利之後,這麼多年她再也沒有說過髒話了。
她將指頭含在嘴裡,另一手伸進醫藥箱拿出繃帶。在包紮時,她聽到走廊傳來聲音。
「有人嗎?」她叫道。
沒有回應。
她走到教室門口往外窺看。窄窄的走廊空無一人,貼皮地板反射著黯淡的日光燈。其他教室的門緊閉著,裡頭黑壓壓一片。老舊的教堂建築有時會發出嘎吱叫聲,剛剛一定是木頭地板伸縮發出的聲音。
少了笑聲和吵鬧聲的學校,安靜得讓人寒毛直豎。
奈莉伸手從皮包拿出手機。理查還沒打電話過來。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傳簡訊給他:「我在學習階梯……如果可以的話,請打電話過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小珊知道她在哪,但小珊在睡覺。如果讓理查知道自己的行蹤,奈莉會感覺安全一點。
她原本要將手機收回包包,但想一想又將它塞進緊身褲的口袋。她再次探頭窺視走廊,傾聽良久。
然後奈莉回頭繼續拆下牆上的孩童創作,但動作變快,直到牆壁變得光禿一片。她從畫架拿下活動行程表的大字報,從布告欄剝下大型月曆,上面用魔鬼氈貼滿了天氣符號卡片。星期五的位置仍貼著一個微笑的太陽。
奈莉望向窗外。開始下雨了。雨滴輕柔地拍打著地面。
她注意到有個女人站在大門後面。
高大的爬行梯擋住了部分視野。那女人撐著綠色的傘,遮住了她的臉。奈莉只能辨別出她身上的棕褐色雨衣,還有長長的棕色頭髮隨風飛舞。
也許是有人出來蹓狗。
奈莉伸長脖子,想從另一個角度看過去。她沒有看到狗。
可能是打算把小孩送進這所幼兒園的家長來察看環境?但這說不通,星期天沒有上課。
可能是教友……但彌撒早在幾小時前就結束了。
奈莉從口袋掏出手機,將臉貼在窗戶上。那女人突然快步走開,和樹林融為一體。奈莉看見她在三座墓碑旁轉彎,往教堂對面的出入口走去。
有時候教堂晚上會舉辦活動,比如匿名戒酒會。那女人古怪的姿態,忽走忽停的動作,讓奈莉想起懇親會那天害她在洗手間裡弄掉皮包的人。
奈莉再也待不下去了。她緊張地抓起袋子,留下滿桌的紙,往門口快步走去。她的手機忽然響起,嚇了她一跳。是理查打來的。
「真高興接到你的電話。」她喘著氣。
「妳沒事吧?聽起來不太好。」
「我現在自己一個人在學校。」
「我看到妳的簡訊了。教堂門有鎖好嗎?」
「我不確定,但我現在要離開了。」奈莉快步走上樓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不對勁。」
「別怕,寶貝,我在線上陪妳。」
離開教堂時,她緊張地不停回頭看。然後她逐漸放慢腳步,讓呼吸恢復平穩。她走到街尾,打開傘,開始走進忙碌的街道。她想,也許她剛才反應過度了。
「我好想你。我對昨晚的事感到很抱歉。」
「其實我有看到妳推開他。我知道妳愛我。」
理查真的完美到很不真實。
「我真希望今天能和你在一起。」她不想讓理查知道,其實她將他要出差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等畢業典禮過後,我就是你的了。」
「妳不會知道我有多高興聽到妳這麼說。」他的聲音為她帶來安全感。
就在那一刻,她決定不再繼續教書了。到了秋天,她會和理查一起旅行,她還是可以陪伴孩子—他們的孩子。
「我得回去找客戶了。妳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
然後理查說了她永遠不會忘記的那句話:「即使我不在妳身邊,我還是永遠和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