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達西望向小豬方才飛過來的方向,簾幕的後面是另外一個寬闊房間,但比塔樓上的還要狹小,且塞滿了東西。地磚換成了白黑棋盤方格,紅色簾幕隨意垂散,還有蜘蛛網盤據在角落。
奈達西望向前方,發現那張骨董椅子上坐的人正盯著她。
……是修羅王。
「吾乃修羅之王,欲界天。」
黑色的長髮、消瘦的面容、那雙眼睛她記得很清楚。看似憂鬱夾雜各種心思的墨色眼珠,他的神情經歷風霜,眼珠子裡好像點起了火焰,正在無聲燃燒著。
──剛剛的氣是他發出來的沒錯!
「停止殺意,妳在這裡是無法動彈的。」老朽說,食指著奈達西。
「……」
奈達西哪會因為陌生人的一句話就乖乖就範,她早準備好,後腳一蹬,向修羅王的方向爆衝過去。
「我只要三秒,就可以殺了你!」
奈達西說,將殺氣釋放到極致,手則順著弧形用力劃下,奮力一擊。這樣一擊理應濺血的,但卻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奈達西朝地上翻滾了幾圈,最後如同獵豹優美的姿態爬起。
她猛力抬頭,發現方才在正中間的椅子已經不見了。
消失了……?
「這裡是吾的碉堡,如果不依照我所說,妳的雙眼所見只有幻術。」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遞而來,打進奈達西的耳朵。看來又一個不需要言語就能溝通的傢伙出現了。
「把殺意放掉,小女孩。」
無聲無息的殺氣消逝了,奈達西睜開了紅瞳,她的目光直視前方,毫不畏懼。
「很好。」
老朽叩著一下手中的拐杖,室內的燭台突然被點燃了。然後當修羅王的手指一劃,她的雙腿就失去意志坐了下去。這讓奈達西更不滿了,她反駁。「……我不是小女孩。」
「我已經八百歲了。」
「八百歲?以這種身軀橫行在這世間上,妳是什麼種族?」與老人面對面說話有點不可思議,這種場面好像小孩子睡不著找爺爺聊天……
「人類。」奈達西說。
「人類不可能活到八百歲,他們的壽命只有短短數十年載。」
「……」
「除非妳已經是個『亡者』,死之人。」
奈達西頓了一下,緩緩脫口。「人類的吸血族。」
「吸血族……吾沒聽說過,可否詳盡道來?」老朽臉上摻了笑意,奈達西覺得他跟方才的表情有點不一樣,似乎覺得興味昂然的樣子。
「就是喝人血為生,生活在地底下的一個種族。」
「喝人血……?」
「嗯。所以你的茶,我不喝。」奈達西看向旁邊茶几,不知何時準備精美的茶具組,理盛裝了琥珀色的茶水,散發出香氣。「而且我討厭熱的。」
「是嗎,酒呢?紅酒?」修羅王一彈指,茶几上的磁杯換成透明的玻璃杯,還有一瓶未開封的西式酒瓶。
「嗯。」看來修羅王挺懂待客之道,奈達西不客氣的用指甲撬開瓶蓋,搶先倒了一杯,艷紅液體配上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有些微妙。
「所以那隻蝙蝠是糧食?」老朽指了小豬,小豬這麼聰明當然聽的懂,驚嚇到直往奈達西的臂窩鑽。奈達西一把攔住牠。
「小豬不能吃!」
「妳們喝人血但是不喝動物血?」
「不,小豬是家人。」她說得斬釘截鐵。
大概是奈達西的眼神和語氣太過堅決,老朽頓了一頓,然後笑了出聲,那笑聲有些尖銳。
「呵……有意思。」
「這有什麼好笑?」
「家人嗎?也就是說汝等喝動物血,但不喝寵物的血吧?」
「……老頭子,你沒有家人嗎?我住在西方地冥城堡裡,只要住在那裡面的人都是我的家人。」奈達西不由得開口問。雖然除了巴夫和咪達以外,城堡裡的侍者會一直替換。
室內氣氛停緩下來,在短暫的沉默中奈達西嗅到不尋常的味道,即使修羅王沒有想解決掉她的樣子,但在這夜黑風高的夜中,和她這樣的吸血鬼談話究竟是為什麼……?
對方的姿態真的很放鬆,老朽把身體沉進骨董椅,現在又好像陷入了假寐。奈達西一邊觀察著修羅王,一邊輕啜著紅酒。她有一些事情要問,必要的事。
「我睡多久了?」
「三天整。」修羅王揚起頭,看見奈達西眼底閃爍過一絲訝異。
三天?不可能,有這麼疲累嗎?但是……奈達西低頭看著自己被換上的白睡衣洋裝,她的身上很乾淨,被清理過,但是睡到全身骨頭都發痠是不爭的事實。
「相不相信由妳。」
「那你為什麼要收留我?」
「……吾收到天界西王母的信帖,上面詳細寫了汝的事。」修羅王從懷中掏出米白色鑲了金邊的信簡,「啪」的一聲,丟在奈達西的腳邊。
「……」
「吾是修羅王,欲界天。汝可直呼此名諱。」
「奇怪的名字。」奈達西嘟嚷。
「呵……汝將在這裡度過直到紅沙時期結束,在此段時間會供給汝所需的一切。」
「紅沙時期是什麼?」
「永不見天日的一段時期,很快會過去的。雖然妳要出去也不會攔妳。」
「……我知道外面只有死屍。那些是什麼人?」
「聰明的女孩,一聽就懂。」欲界天同樣拿起酒杯,飲了一大口酒。
「我們稱呼那些人是『亡者』。也就是死去的人。」
「一般來說,死去之人如果還會動就是靈魂牽動著軀體,是不願意承認死亡。而亡者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被牽動,但是已經沒有自己的意志。」
「那為什麼還會動?」奈達西想起那些,被擊倒又爬起的屍體,有一種黏膩的噁心。
「因為它們是鬼族。」
「……夜叉說那是他的族人。」奈達西回憶。
「是,也不是。他們無心、無佛、無神,善惡不分,因為已經是已死之人,所以自然沒有良心這種東西。但是夜叉卻夾在鬼、神、怪之間,他有意識,能夠在眾界間穿梭,自己卻相當迷惘。西王母招收夜叉為部將也是這個原因,即使他隨時有叛變的的可能,但是因為未知的能力強大,值得冒這個險。」
「唔……」奈達西有聽沒有懂,就算是直接打入腦袋的字眼,太深奧了她還是必須咀嚼。
「而其中的關鍵在於妳。」
「我?」奈達西愣愣的說。「為什麼?」
「遲早會懂。」
「……」奈達西不是第一次覺得和東方界的人交談有困難,像她跟其他人交談也是,尤其這些天神鬼將說話老是語焉不詳的。在東方有個字眼叫做「啞謎」,這是近似那樣的東西吧。
「好了,時候不早,今天先到此為止,明日再聊吧。」
奈達西突然想起一件事:「……夜叉呢?他去哪了?」
「天明之時會回來,妳等到早上吧,剩不到幾小時。」
老朽起身,室內的燈光隨著他的動作而熄滅,瞬間暗了下來。奈達西睜大眼睛,東西都不見了,這裡又恢復成長廊的樣子。所以說這裡不是真正夜叉王的房間,而是走廊嗎?
奈達西抱緊小豬。「算了,走吧。」計較也沒用。
奈達西原本是想回樓上的,但是從長廊的大片玻璃,可以看見外頭漆黑的夜空,而在那片沙漠之中似乎有一個熟悉影子。
在浩大沙漠中有一個很小的身影,那頭藍色長髮奈達西怎麼也不會認錯的。「夜叉?」
是夜叉沒錯!
奈達西急速穿過長廊,撬開大門鎖,然後往外頭飛奔出去。
小豬振著翅膀跟在後面,想要拉住主人,但無奈自己個頭嬌小沒辦法,只能滑稽的拍打著翅膀。「不行。」奈達西對小豬說,把牠給推回屋內。
與室內完全不同的冷冽空氣迎面而來,但如果因為這樣而打哆嗦,就不是奈達西了。因為此刻體力恢復了,她的速度非常快,這樣在漆黑陌生地方奔馳著讓她想起在地冥的時候。只不過這次換成了沙漠──
瞬間從沙子底下伸出手,搖搖晃晃爬起的死者,奈達西看都不看一眼。她從來就是,目標只有前方,只有一個人。
那是一段比想像中更遠的距離,站在沙漠中間的身影逐漸清晰,她往前奔馳,而中間想要拉住她的「亡者」,她乾脆俐落給了他們幾個上迴旋踢,直中頸椎,甚至直接踢斷他們的脖子。
「夜叉!」
奈達西呼喊著背對她的那個人,夜叉沒有回應,於是奈達西放慢步伐靠近他。
她仔細盯著他瞧。從來就是夜叉追她,不管她到哪裡……人世、天界,像這種時候突然相反了,奈達西瞬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細碎的布掛在夜叉的身上,深藍色的髮絲隨風亂舞著,夜叉的臉朝向天際,不知在看什麼。奈達西也跟著看,明明什麼都沒有,但是夜叉好像在說話,嘴巴一直開開闔闔的,碎念著一些她聽不懂的字詞「無母、紅沙……」之類,奈達西也不太確定。
「……夜叉?」
她搖搖夜叉的手臂和身體,但是對方不為所動,甚至沒看見她一樣。
他的眼神一直都很空洞,所以奈達西無法分辨夜叉現在的狀態到底是怎麼樣。
像這種時候她還是跟夜叉很相像嗎?
不明白,奈達西從口中呼出氣。
好冷……等等,冷?
感覺冷?奈達西一時間反應過來,發現情況不太對勁,難道是因為抓著同樣冰冷的夜叉,所以產生的錯覺?
「快醒來。」她用了有點埋怨的口吻,對方卻仍聽不到。
好冷……奈達西搓了搓手臂,不是錯覺嗎……
「……」
四周響起了沙沙聲,奈達西回頭用紅瞳瞪視著四周,憑著殺戮本能奈達西早就開始緊戒,有殺意,而且與死屍緩慢步行的感覺不同,是一種毫不掩飾的呼吸,非常粗重又露骨,其中還包含了黏答答的聲音。
在暗夜中出現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樣閃爍著不明的光芒,但是那光芒透露了不懷好意。亡者的殭屍?不……是動物的殭屍!
奈達冷冷看著從黑暗中逐漸顯現身形,幾乎她身形這麼大的「怪物」,那隻……不知道該不該稱為狗的生物,同時擁有了三個犬頭,嘴角連接下顎的部分就像撕裂了一樣,呈現不規則的形狀,豎起的耳朵有一邊缺了一角,倒三角形的眼睛從瞳孔的部分開始就佈滿了血絲。最重要的是,牠們的臉部已經開始潰爛--
不妙。
感受到對方不斷呼出陰冷的氣息,無法吞嚥的口水一直滴落在沙丘上,形成一灘灘水漬。
這傢伙,不是個簡單角色。奈達西看著這隻「狗」出現在離她們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踢著後腿蓄勢待發的樣子。
不妙、真的不妙……一定要戰鬥的吧?
奈達西第一次為自己體內的殺戮本能感到異樣,因為是本能所以會興奮、會期待,但是她從不打沒有勝算的仗。現在的她連手套和鞋子都沒有,這些原可以抵擋牠的尖牙一陣子的。對付其他種族與對付屍體是完全不同的,就算她的體能再好,也無法贏得了「已死之人」。但是就算她不想,牠們還是會衝上來的。
「哼,狗狗……想玩嗎?」
三頭犬從喉頭發出低鳴,就像多重奏一樣。
熱身的時候到了。
這和西方地獄那些看門狗有什麼不一樣,奈達西倒是想見識看看!對上幾乎暈染成血色的眼睛,奈達西慢慢往後退,退離夜叉的身邊,不發出一點聲響。
那隻三頭犬注視著奈達西的舉動,頭跟著往旁邊移,當奈達西一蹬足往後狂奔時,大型犬像是只看見她一樣衝了上去--「吼嘎……!」
快跑!跑快點、再快點!
沙漠有什麼遮蔽物?她記得有,那天和夜叉來的時候,她看過!
就算有一百個人說站在沙漠的中央根本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但是奈達西就是分得出來。她的視覺告訴她,以城堡的正面為基準,再比對她們踏入修羅界時的方位為參考,不會很遠。
啪沙、啪沙……
在寬闊的沙漠中狂奔,寧靜中響起急促的聲音,她的腳程依舊很快,比任何人都快。冷冽的風吹拂她的臉頰,踩在充滿顆粒感的沙上,她有熟悉的感覺,天空、塵土、黑暗、月亮……景色不斷變換,就像在旋轉。跑了不久,奈達西終於看見在冷冽風中搖搖欲墜的廢墟,高聳的石牆以及嵌在上頭半腐朽的木頭,石牆約一米半高呈L型,而木頭原本應該是門柱之類的吧。
「那個或許有用處。」奈達西這麼想著便縱身一躍跳了上去,將一半的木樁給折了下來。情勢對她很不利,她需要武器。
手持尖銳無比的木樁,奈達西靠在牆壁的背後,不知道是什麼時代的住家,因為還有窗戶。這殘破的建築當然不能阻擋那傢伙,但是至少能拖延一點時間。不用多久,多個幾秒就夠了。
「呼……呼……」
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心臟鼓動的聲音,髮絲相互拍打的聲音,她就處在這個世界上,真真實實的就在這裡。
她的祖先們在人世一直遷徙,但是不管到了哪裡,都無法掩蓋她們是異端的事實。就算再想要「融入」任何地方,她們還是格格不入;就算再怎麼想要到手的東西,也永遠不是她的。
所以她到底算是什麼?無從解釋。沒來由的生氣起來。
「吼嗚……!」
「!」
大型犬擁有的尖銳爪子一舉摧毀了石磚砌成的牆面,利爪從窗口挖的洞伸了出來,建築被搗碎、立即聽見崩壞的聲音,奈達西搶在那之前避開了三頭犬攻擊的途徑,一躍在左方牆的正上方。
「等你很久了。狗狗就該乖乖的啃骨頭!」
她斜眼瞪視了三頭犬。像這種有很多頭的傢伙最麻煩的點在於,三個頭同時可以注視三個方向,而最左邊的那傢伙一舉頭就看到自己,正對自己嘶吼著。
不過,來不及了。奈達西一把抽起木樁往下用力一擲,一箭穿心。
「嗷嗚嗚嗚嗚!」
直接命中了大型犬的背部,在安靜的夜裡響起了刻骨銘心的慘叫。三頭犬的背部直直插了根大型木樁,血從傷口不斷溢出,場面怵目驚心的可怕,因為被撕裂的痛楚,大型犬朝奈達西站著的牆用頭不斷來回衝撞--「碰!碰!碰!」
糟了……沒傷到要害嗎?還是根本沒有要害?
那牆如沙堡般的瞬間粉碎,女孩翻轉了一圈跳到狗的背上。這讓三頭犬更震怒,拼命甩動身體,龐大的身軀上攀著奈達西嬌小的身體,簡直就像是獅子背上的小老鼠。
「嗚……」
奈達西的指甲陷入狗的背部,如同利爪般勾著半腐的肉塊,從指甲插進去的地方不停流出屍水,奈達西看見側邊的頭拼命轉過頭來,對自己吼叫喘氣。三頭犬踢著後腿,正想著牠到底要做什麼,狗已經往另一邊的殘破牆面衝去--糟糕!反作用力讓奈達西差點掉下去,抓著定在大型狗身上的木樁才把自己拉回來。
碎裂四濺的砂石噴出侵入鼻息,奈達西嗆了幾聲。
「咳……咳!」
倒懸的姿勢對女孩原本應該是家常便飯,但不知是因為睡太久還沒真的清醒,還是累積在身體裡疲累超乎想像,奈達西竟然覺得有點手痠。
沒想到,一切還沒結束。
從地底忽然伸出蒼白的手,透著靜脈青藍的那種白,一隻隻指節已經扭曲變形的手,不知到底有多少……亡靈抓住奈達西的臂膀,她身上那件白色睡衣背後的部分被扯了一大塊下來。
「……!」
奈達西只感覺到重力逐漸往下墜,因為她本來就是倒掛的狀態,被拉扯著,根本無從抵抗。
或許身為一個「人類」在這種地方就是會淪落到如此命運?這已經不是個充滿殺戮的世界,而是個充滿死亡的世界。
「嗚!」
奈達西被強硬的扯下來,她的背撞上堅硬的東西,還以為會直接陷入流沙裡面,但是她卻被卡住了,她意識到那是剛剛被踢破而倒下的薄石板擋住了她的陷落。然而,底下的手正在扒著那塊板子,她頓時成了海藻上的小丑魚,亡靈拖她進沙底,只是時間問題,那塊板子遲早會破碎。奈達西奮力抓起石塊劃開了旁邊朝她伸過來的手,卻頓時血流如注,同時有新的手抓住了她,以非人的力氣。
奈達西額際滴落了東西。是水。奈達西無意識的用空餘的那隻手摸了一下,溫溫的,是汗吧。又熱又冷,她低喘,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沒時間思考了,雖然從被拋下來不過短短幾秒鐘時間,三頭犬回過身來,帶著憤怒和怨懟。強健的前腿朝奈達西踩了過來,奈達西憑著嬌小身軀閃過一次,但是被死屍牽制住的左手卻動彈不得,右手和身體被死命抓住。
「放手!」
她的聲音夾著急躁,望著眼前逐漸放大的黑影,她奮力地腰一蹬,長腿一掃,連中狗的腹部,並擋住了對方往前踢的腳。
「呼嗚……吼吼!喀滋喀滋!」
奈達西空出的右手掐住了中間狗頭的脖頸,巨大尖銳的牙齒流著屍水,拼命往奈達西啃咬。兩隻腳抵住對方的腹部,僵持不下,現在是她動不了而狗也動不了的狀態。但是只要有一方鬆懈了,那股力量就會排山倒海的施加在自己身上。
「嗯……」奈達西擰眉。
撐不了多久的,她的大腿筋已經在顫抖。從胸腔憋住的那口氣好冗長,就像有巨石壓在胸口令她難以呼吸。她的腰被那些死屍們環住,用力擠壓她的內臟,連同底下的石板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夜叉去哪裡了?還在原本的地方?她需要他……
真的需要──
「夜……叉……」
力量被抽離的一瞬間,奈達西睜大眼睛。完了。
痛,很痛!被撕裂的痛楚如潮水般的襲捲而來,毫不留情的扯開她。
奈達西發出小小的尖叫聲。「啊……!」
一直都是對方、也就是她的敵手發出尖叫,所以這又算什麼呢。腥紅的血液在她的眼前噴灑劃出弧度,好像暗夜中的血色流星雨。
炙熱燒灼的痛楚從左臂傳來,三頭犬最右邊的頭顱朝她被牽制的左手咬了下去。
「呀啊啊!」
連同死屍們的手臂一同被咬下,散落在地上烏青色的屍塊中,混著一隻纖細慘白的手。因為三頭犬咬開了死屍,使她立即掙脫了束縛,但是奈達西也沒力氣跑了,先前補充的睡眠就像假象一樣,毫無作用,低喘著,奈達西眼睜睜的望著巨大猛獸朝她撲過來──
「……」
死亡的殺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觸感。
碰。
龐然大物倒地的聲音,方才兇猛狂暴的狀態皆不復在似的。暗夜中只剩下殘存的喘息聲。
「夜……叉?」
奈達西的聲音有點顫動,意識回來才發現她一邊說著嘴角流出血。夜叉是擋在自己的前面,那張面無表情冰冷的臉此時看起來是這麼愧疚,奈達西也不知道他是施了什麼魔法一招就讓大型犬斃命。不過她看見了他背後那隻沾滿血的槍刀,略知一二。
也沒辦法管那麼多了。
「奈達西……妳的手……」夜叉抱住她,動作很輕,就像在對待什麼易碎品。但奈達西只覺得,好痛、好痛……
所以這就是痛的感覺嗎?
奈達西按住左肩,從肩膀快至手肘的部分,以下全不見了。鮮血源源不絕的冒出來,她覺得體內的大量能量都流失,逃離她的體內。
有東西從她的眼角流出來。
那是曾經在某個人眼中最常看見的東西。
◎
「嗚。」
心中閃過不祥的預感,蟒喉從書堆中揚起頭。
已經是深夜,和綠璽埋首在天界的書房中,他答應西王母幫忙整理天界條目,上百本書有的缺頁有的胡亂擺放,非常混亂。
搖曳的燭火,明明就沒有風,卻晃動的厲害。
一股惡寒襲了上來,那一瞬間蟒喉覺得他的左臂發痠。那種痠法絕對不是太冷而導致的,而是一種椎心刺骨正中要害的感覺,蟒喉一手撫住上臂,連接左上臂的地方突然劇烈疼痛,就像被撕裂了一樣。
察覺蟒喉的異樣,看他痛到臉龐都皺起來了,綠璽趕緊放下手邊的書,過去探看究竟。
「呼哈……」彷彿心臟糾結在一起了,蟒喉的額際上流下冷汗,他的臉色蒼白。
綠璽輕輕擰起眉,遞上水。「您還好嗎?蟒喉大人。」
被自己的「母親」用您這麼稱呼蟒喉怎麼都不適應,但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
發生了什麼事?是奈達西嗎?
這是預兆,不、或許已經發生了,所以他才會這麼驚愕,奈達西一定出了事情。
血誓盟約血脈,只要對方出了事情就會有所感應……蟒喉趕緊挽起袖子,如他所想,上頭艷紅刺青的花紋正慢慢轉淡,褪變為粉紅色,從末端開始一點一滴的消逝。紋路是交換血液衍生出的證明,荊棘之花像是諷刺他們之間的關係,當一方被刺的遍體麟傷時,另外一方也能感受到那種痛楚。
覺得難以忍受,蟒喉輕輕抽氣,像要調整自己的呼吸一般,從胸腔發出聲音。「呼……嗯……」
「蟒喉大人……」
綠璽將手覆上蟒喉的背部,此舉動有些不敬。但是她從不在意這種事情。暖度輕撫著蟒喉,直到他的喘息暫緩了下來。綠璽的舉動,就像在安撫哭鬧的嬰兒。
「……怎麼了嗎?能告訴我嗎?」
聽著綠璽溫柔的聲音,沒來由的想哭。但是蟒喉已經不能再投入蛇母溫暖的懷抱了,因為眼前這個人已經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只能含糊的這麼說著:「……某個在遠方的人,出了不好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是不好的事情呢?」
「……」因為痛。
蟒喉回答不出口,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綠璽替蟒喉倒了杯熱茶,將毯子披在他的肩上。
「有的時候,事情一體兩面。你認為不好的事情,不一定是不好的。」綠璽靜靜的說著。
「你這麼擔心對方,那麼一定是很重視的人。我想他一定會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已經來不及了、無法挽回了……等等,如果無法挽回了?心頭閃過的這種想法彷彿一大打擊,不知為何他覺得很有可能成為真實。
「如果無法挽回了怎麼辦?」
蟒喉喃喃自語,也不是真的要問。當他抬起頭來對上綠璽平靜無波的眼睛。
「只有你知道該怎麼做。」綠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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