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漸濃〉                            露華

湛露滴落肩頭,我起了哆嗦。沿著斑駁的紅磚瓦牆,刺鼻的草味鑽入我的味覺,我在想著這是蘚苔,還是什麼潰爛的花蕊?
古厝顯得疲老,盛暑的晨曦辣得我的眼睛痛。這該死的光怎麼不把我辣成色盲?這樣我就不能分辨那暈黃的燈光下,黝黑與白皙的軀體交纏扭曲而產生的色層;我也希望那刺鼻的草味乾脆壞掉我的嗅覺,讓我聞不到體液濃濁的腥臭;最好我還是聾子,那就聽不到讓我毛骨聳然的低吼與刺耳的呻吟……
我希望的全部都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呼吸困難,掌心貼到生了蘚苔的牆面,黏黏滑滑的觸感,使人嘔吐。
所以,我吐了──
「黃主任,妳還好吧?」
嘔吐的瞬間,我的思緒居然回到多年前的那個窄巷。人生自古誰沒吐過,但一吐吐到跟多年前的回憶連結也還真不容易。
「沒……事。」
酒真的很腥,簡直比感冒藥水還噁心,重點是我現在還把「它」變成別的物質回歸大地了。
「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怎麼好意思麻煩……」
我抬頭,有點費力地看聲音的主人一眼。
我納悶了,當然這情況絕對不是什麼英雄救美。
第一,我不是美;第二,這年頭哪來的英雄?但是認真要說,他確實也有一點本錢的。眼前這男子名字有點怪,叫佘者然,濃眉大眼、皮膚黝黑,不是俊俏型的潮男,卻性格得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在公司是很受其它女性同胞歡迎的。
他遞給我一條濕紙巾,我有點驚訝,這年頭的男人有這麼體貼?不過我也沒多想,不過就是他剛好有一包紙巾而已。
我既不開車也不騎車,就算我醉了,搭計程車還不行嗎?現代女性就是要……要……要什麼?意識渙散,我有點暈。
「黃……」
我甩甩頭,結果就是毫不文雅地倒在佘先生懷裡。這故事告訴我們,頭暈還甩頭很智障,只會愈甩愈暈。



酒後亂性到底有沒有根據,其實我不清楚,因為我這輩子還沒機會印證。當我醒來時,是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我不敢起身,動作小心翼翼,暈眩的感覺很毛,我不想再來一次。
首先,我研究的是這床的形狀。好的,是正常的長方形雙人床,不是那種什麼心形搭配怪異粉紅床罩的東西;天花板是木質的,但我是建築白痴,誰知道那是什麼材質;而且這床單棉被都有淡淡的馬鞭草香……不對,這不是旅館,這房間清爽樸實,雖然看起來是高級裝潢,但是也太居家了。
我驀地拉下棉被。今天的慶功宴我穿的是正式套裝,但我突然感覺不到那襯衫、窄裙、絲襪的束縛感。我的佛祖,我身上穿的是什麼,居然是一件棉質的長睡衣,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妳的衣服掛在陽台,明天應該會乾。」
驚!哪位?
我輕輕挪動我那顆其實還算舒適的頭顱,這才發現我的身邊原來躺了個人,重點是在這之前我毫無知覺!
「佘者然!你怎麼在這裡?」
「黃露華小姐,因為這是我的床。」
我瞠目結舌。「我怎麼會睡在這?」
「沒人跟妳說過妳的酒量很糟?」
欸……這話的意思──
「就是妳想的那樣。」他絲毫沒有遲疑,完全了解我的點。
天啊!我吐了自己一身,又昏倒在男人身上。這完全,不浪漫,因為這實在蠢斃了!
「我第一次幫女人洗身體,感覺像在洗屍體。」他低沉地笑。
我徹底無語了。
我要道謝、給一巴掌,還是道歉?在這一瞬間我的神經系統好像還沒找到臉皮在哪,我應該要害羞一下的才對啊!
「頭會痛嗎?」
我試著撐坐起來,其實頭完全不暈了,這讓我輕輕吁了一口氣。他也坐起身,我看了他一眼之後呆若木雞,他的膚色古銅得發亮,精壯結實。對,重點是他上半身赤裸。
「放心吧,那個時候我什麼反應也不會有。」我呆滯了一下,才會意到他說的是幫我洗澡的時候。
我下意識地看向他,他的胸膛、手臂線條實在是令女性同胞看到都會困難地吞嚥一下口水。但我此刻的感覺卻像早晨在行道樹幹看到幾尾肥大的毛毛蟲在那爬啊爬的,實在是……好驚悚。
印象中這傢伙似乎年紀比我小,我都三十三歲了,他好像還沒三十歲。在今晚之前,我與他的關係就僅止於同事之間;他是業務部的超級業務員,我是會計部的主管。
但從今夜起,我就怕會有什麼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