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軍霍地睜開雙眼。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馬上「嘖」了一聲,然後雙手往上一推,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不過隨著封蓋打開,四周隨即變得寬敞,接著他坐了起來,把手擱在床舖的側邊。
這裡和夢中一樣,同樣是正方形的房間,同樣沒有半點生活氣息,唯一不同的是那張工整得像個盒子的「床舖」——被褥靠在牆邊而非床上,而理應放置被褥的地方現在往外打開,露出一個大約有半尺深的長方形空洞,馬一軍剛才就是睡在「裡面」。
他跨過木板離開床,然後抓起放在小木架上的香菸和打火機,緩緩取出一根,就在要點燃之際,手機響起來了。
他馬上皺起眉頭。他本來就不喜歡這種突然會響起來的機器,另外只有少數人知道他的號碼,所以每當它響起來時,他就知道有人要來找麻煩。
他刻意地慢慢抽一口菸,然後才接起電話。
「早安,吾友,你在做甚麼啊?」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早就猜到是誰打來,但他還是感到不爽,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不爽歸不爽,他倒沒有忘記事情的輕重緩急。
「在抽事後菸。」菸灰抖在菸灰缸裡,橙紅色的光芒隨即變得暗淡。
「吾友啊,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我建議你還是正經去發洩一下吧,經常發春夢對身體百害而無一利。」
「去你的,你以為是誰害的?」馬一軍平淡地吐了口氣。
「不就是那個兇手嗎?」
「不,是你。」
對方馬上訝異低叫,馬一軍只是徐徐放下香菸,任由它在菸灰缸上靜靜燃燒。
「為甚麼你會這麼說?難道你在想即使那個兇手做了那些事情,只要我不派你去調查,你就不會這麼忙碌?」 對方故作驚訝地提高聲音,然後誇張地嘆了口氣。
「如果你真是這樣想,吾友啊,這是莫大的冤屈!我也不想要你去幹這種麻煩的工作,不過這可是關乎我們整體的事情,實在不可輕忽啊。」
「我認為這只不過是『人類的事情』而已。」
「如果只是斬首倒還好,但那個人還很細心地鑿穿胸口呢。」
說完這句話,二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一直在燃燒的香菸冒出淡淡的煙幕,煙味和木頭的腐朽氣味合二為一,形成了沉悶而嗆鼻的奇怪氣味。
馬一軍瞇起眼睛,盯著逐漸燃盡的微弱火光。
他們在說的事情,是香港近二十年來最駭人的兇殺案,警方特地成立專案小組,而媒體也大肆報導,當中有些報章更不理會警告,公然將案件的照片刊登在頭版新聞。
那些照片直接說出這個事件到底是甚麼──斷頭穿心兇案。
這不是一宗兇殺案的名稱,而是三宗兇殺案的統稱。事件馬上轟動全城,在這二十年來,兇殘的犯案屢見不鮮,比這更加令人心寒的殺人手法也曾經出現過,不過像這樣屍體公然曝露在人前還是相當罕見。
由於屍體的狀態是一樣的,所以警方很自然把三者列為同一個兇手所為,然而有一點卻相當奇怪,警方沒有忽略,當然傳媒也留意到了,他們馬上放大這個奇怪地方大書特書。
——三個死者都被斬首,切口相當平滑,相信兇手是用相當鋒利的利器一刀斬下來,手法相當俐落,不僅如此,他們的胸膛都被頂端磨得尖銳的鐵枝貫穿。
為甚麼兇手要這樣做?本來這樣的殺人手法已經相當奇怪,畢竟要殺人無須如此大費周章,無論是斬首還是穿心,兩者都是相當麻煩的方法,除非和被害人有深仇大恨,不然實在沒有理由採用這樣的手法。
「那種手法啊……」電話的另一端傳來聲音,對方停了一下,似乎在做其他事情,馬一軍沒有催促,只是無言望著房間的煙霧。
「雖然穿心是多此一舉,但你不覺得那就像是狩獵我們的方法嗎?」
「……不過死的都是人類。」馬一軍的聲音仍然相當平淡,但他猶豫了。就如他所說,死的人全部都是人類,所以這應該是屬於「人類的事情」。
不過他依然在意,並非只是職責所在,而是有些事情說不過去。
電話的另一端看穿他的想法,所以接下去繼續說:「那種熟練的手法,該不會是獵人吧?至少守橋人那邊不會這麼囂張。」
熟練的手法——這就是馬一軍在意的原因。犯人犯案的手法太俐落了,兇器再鋒利也好,本身沒有足夠氣力的話根本不可能一刀把人頭斬下來,而且當中不見絲毫猶豫,其意志就和兇器一樣銳利。
「但現在沒有獵人來香港的消息,而且他們不會笨得分辨不了我們和人類。」
「這的確很奇怪。我們自己人那邊又怎樣?」
「沒有異樣,至少我這一區的大家都安分守己。」
馬一軍抓起打火機,接著放入香菸盒,再放進褲袋。
「老實說,我不認為是我們做的。」
「我也是這樣想,可惜情報太少了。」
馬一軍立即皺起眉頭。對方這句話聽起來只是在陳述事實,不過馬一軍知道它的真正意思——事情我來想就好,你快去搜集更多情報。考慮到二人身分的不同,對方會這樣說實在無可厚非,但他就是不太高興。
如果沒有正確的情報,再精密的「大腦」也沒有用處。他忍耐不這樣說,取而代之說出另一句話:「我待會再去調查,有新消息會通知你。」
所以你不要打來,安靜等我通知就好。不知對方有沒有聽懂這句話,只聽到對方笑了一笑。
「我等你的好消息。」他說完後就爽快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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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外貌來說,馬一軍很英俊,尤其是從側面來看,由鼻子到下巴的線條相當好看,輪廓分明,欠缺表情的臉上更有種頹廢的美感,而且身材高大。這樣的他,走在街上絕對會成為目光焦點,然而所有凝望他的人都不可能想到——他並不是人類。
不只是他,剛才和他通電話的人也不是人類,而且偶爾在黑夜遇到的某個人也可能不是人類。
他們是「血族」——不會老、不會自然死亡,並以血為糧食的「生物」。
來到街上,馬一軍幾乎要立即掩著耳朵,因為實在太吵了。他不只聽到路人行走和說話的聲音,還有車輛的聲音、交通號誌的聲響、抬頭隨處可見的宣傳廣告和此起彼落的手機鈴聲,一連串的聲音混在一起,全部都湧進他的耳朵,衝擊著他的耳膜,也衝擊著他的腦袋。
他輕輕皺眉,接著集中精神聽著不同的聲音,從中分辨出哪些是有用的情報,同時仔細觀察在街上來來去去的人。
走過無數燈光,穿過大量人群,馬一軍來到發現第三具屍體的巷子。雖然街上的人都不太在意兇案,但這裡畢竟是陳屍的確實地點,現在只有很少人會走進來。
他一邊環顧四周,一邊想像屍體倒卧的情景。其實自這三宗兇案發生以來,他已經多次親身前往現場調查,不過他早已經發現關於現場的調查,人類警方調查出來的事情比他搜集到的更多和更詳細,所以他這次過來並不期望會有新的發現,他之所以過來,只是來看一看而已。
果然,空氣之中再沒有血腥味,灑落的月光也潔淨得沒有一絲污垢,彷彿一切都從未發生。
他隨意往右方一直前進,煩躁地吐了口氣,接著才離開巷子。
一出巷子就是馬路,「啪啪啪。」沉重但快速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依聲音判斷那應該是個身材高大,而且體重有一定分量的男性,不過馬一軍認得這個聲音,對方非但是身材矮小,更是一個輕盈的女孩。
他不快地皺起眉頭,然後取出香菸點燃。
「馬一軍!」
對方大叫他的名字,他故意不回過頭,只是抬頭吞雲吐霧。
「果然是你呢!天氣還這麼熱,就只有你會穿著黑色衣服了!」
對方跑到身前,但他沒有低下頭,反而用睥睨的姿態看著對方。那是個嬌小的女孩子,有著健康的肌膚和十分適合爽朗笑容的娃娃臉,而且一頭天然的棕褐色及腰長髮,在人群之中也相當醒目,可是她身上最醒目的地方並非她的樣子,而是在她背上那個可以用來登山的巨大背包。
「你真的任何時候都這麼悠閒呢!」
在香港,所有血族都認識這個女孩——莫曉童,一個自小就移民英國,半年前才移民回來的歸國女子。
馬一軍刻意吐一口氣,莫曉童馬上掩著口鼻,不太高興地皺起眉頭。
「咳……嗚,不管長得再帥,身上的煙味太重還是會嚇跑女孩子啊。」
「本身會抽菸的女孩大有人在。」
馬一軍擺出一張臭臉,平日都是懶洋洋的他,這樣的臭臉相當罕見,應該說是非常難得,不過莫曉童不在意,她繼續掩著口鼻,筆直地回望對方。
「根據統計,十個女孩當中只有兩個抽菸,而在這兩個女孩當中會抽你這種致癌率明顯高得誇張的香菸的一個也沒有,換句話說,會抽菸的女孩也不會喜歡你身上的煙味。為了你的工作著想,你還是戒菸吧。」
「首先,我不知道妳是怎樣得到那個統計數字,另外不要讓我一再重申,我有工作,但絕不是妳想像中的職業。」
「不,你一定是『甲鳥』,放心吧,即使你是用自己的身體去賺錢,我也絕對——不會歧視你的。」
「真是可悲的人,妳的想像力就和蟲子一樣渺小。」
「你去問十個人,肯定十個都是這樣想。」
「那麼他們全部都是蟲子。」
馬一軍放下手,乍看之下這是體貼的舉動,不過這樣煙反而由下而上撲到莫曉童臉上,煙薰得她流出眼淚,她馬上狠狠瞪著馬一軍,同時退後兩步。
馬一軍沒理會她的反應,只是冷冷地說:「妳倒很悠閒啊,明明發生了殘忍的兇殺案,妳還有心情揹著龜殼隨處亂走。」
「當然,我身為連繫人類和血族的『橋樑』,絕對不會因為這種可惡的事情而退縮的!」
莫曉童不怒反喜,接著放下右手,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說:「而且這裡的血族都需要我的幫助,我怎麼可以因為私人感情而放著他們不管?」
「我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們的幫助吧?」
「更正,只有你一個堅拒我的幫助,其他人都相當樂意呢。說起來……」莫曉童吐出舌頭,然後皺起鼻頭:「你的嘴巴有陣異味,要不要試一試我們的血族專用牙膏?」
「……妳平時就是這樣子強迫推銷嗎?」馬一軍煩厭地說。
「這不是強迫推銷,是因應客戶的需要提供適當的建議。」
「保險推銷員也是這樣說的。」
「但我不會帶你到茶餐廳聊天啊。」
「那麼妳又怎麼知道我們的需要?」
「優秀的觀察力。」
「假如妳真的有這種能力,妳應該知道我在想甚麼吧?」
「我很想要牙膏,請賣給我。」
「我沒有閒情陪無聊人士談話,給我滾。」
「等一下!這句話我不能當作聽不見!你不可以把我們和普通商人相提並論,我們賣東西才不是為了牟利!我們是為了……咳!不要把煙霧吐過來!」
「都怪妳太矮了,一不小心就看不到妳。」
「混蛋……咳!就說不要吐過來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這實在是一幅奇怪的景象。
「兩位,麻煩出示身分證。」
一個聲音突然打岔,他們同時轉頭看過去,只見一男一女的制服警察站在旁邊。令人意外的是,出聲打岔的人是那個女警,男的那個就只是站在身後,無聊地環顧四周。
馬一軍馬上打量女警,感受到馬一軍的視線,女警馬上不悅地瞪起眼睛。
「先生,麻煩你——」
「我不是可疑的人,她才是,妳只要檢查她的身分證就好。」馬一軍看著對方的眼睛說道。
「咦?喂!等——」
冷不防馬一軍這樣說,莫曉童慌忙撥開馬一軍指著她的手指,可惜太遲了,不僅是女警,就連她身後的男警員也圓瞪雙眼,然後女警真的轉過頭來。
「小姐,麻煩妳的身分證。」
「馬一軍!你這傢伙!」莫曉童生氣地大叫,女警因為她的叫聲而轉回頭——
「小姐,麻煩妳的身分證。」女警再一次對著莫曉童說。
莫曉童連忙伸手要抓著馬一軍,但是馬一軍的動作比她快,一個閃身就躲過她的手,接著繞過女警,悠然踱步離去。
大概兩分鐘後,莫曉童氣沖沖地從後面跑過來。
「死種馬!你是故意的吧?」
莫曉童張開手攔著馬一軍,他馬上停下來,冷冷地笑了一笑。
「反正妳是個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有甚麼好害怕的?」
馬一軍悠閒地取出香菸,莫曉童二話不說想要奪過它,可惜抓不到。
「即使我是十大傑出青少年也會有一、兩個不可告人的祕密啊!」莫曉童氣得跺著地面,看起來幾乎要撲到對方身上。
「妳才不是十大傑青,而且妳的祕密不只有一、兩個吧?」
「誰叫我的設定是神祕美女……這些不是重點!總之你剛才太過分了吧!」
莫曉童滿臉通紅地指著馬一軍,接著又跺著地面。
「我要叫艾莉把你寫成『受』!」
「對妳來說,這真是個很有創意的報復方法。」
無視對方生氣得猙獰的臉孔,馬一軍低頭看看手錶,晚上八點五十分。
「在鬧區帶著登山用的背包,怎樣想都有問題,說不定兇手也是用這種背包來裝著兇器。」他說。
「說到這件事……」
莫曉童突然收起怒氣並沉默了好一會兒,馬一軍好奇地轉頭望著她。
「怎麼了?」語氣依然平淡。
「我聽說大腦下了禁足令?」
這句話說得很輕,輕得立即融入四周的雜音之中,和她剛才的大叫大喊有天淵之別。馬一軍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地打量她的表情。
然後他放輕聲音:「不是禁足令,只是要我們盡量不要上街,免得瓜田李下。」
莫曉童輕輕點頭,然後她抬起眼睛,想了一會兒,接著從口袋中拿出一本筆記簿交給馬一軍:「這個給你參考,下次再談吧!」
這是甚麼——馬一軍還未開口,莫曉童已經轉身離開了。看著她小跑步離去的背影,他不由得望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打開筆記本。
「這是走到街上也聽不到的東西啊!」
冷不防一打開就見到這樣的一句話,他隨即一怔,接著他翻到下一頁,雖然字跡有點凌亂,可是他看得出當中的內容——是三宗屍體被發現當天及前後三天,香港內所有血族的動向紀錄。
想不到莫曉童竟然清楚記錄每一天香港內血族的行程,雖然只限當天接觸過的血族,而且有些地方並不完善,但這實在幫了馬一軍一個大忙。
即使是同類,馬一軍也不會記得每個血族的工作和住址,然而莫曉童就不同了,因為她是「橋樑」。橋樑的工作就是盡可能幫助血族融入人類社會,所以她經常會去接觸香港的血族,有時候是單純地閒聊,有時則是將橋樑發明的血族專用物品賣給他們,因此要當個稱職的橋樑,必須要清楚知道當地每個血族的一切。
他翻著筆記本,雖然他對橋樑沒有半點好感,更認為他們愛管閒事,不過這次他真心認為莫曉童做得不錯。
他合上筆記本,既然得到這些資料,那麼今天也算有收穫,而且街上看來沒有異樣,他考慮到另一區進行調查。
在這之前,他決定先去梁記茶餐廳「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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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零五分。在漆黑的巷子裡,賈樂平一步一步緩緩前進,在他的背上有個睡著的女孩。
五分鐘後,賈樂平回到家中。雖然他身上沾著血跡,但他居住的大廈沒有管理員,而且平日都不會遇上鄰居,他之前會在這裡租屋正是看中這兩點,所以回來時並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大門現在緊閉,他坐在房間唯一的椅子上,仔細端詳床上的女孩。
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但他從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麼順利。
也許這就是神的指引吧!賈樂平只是隨意在街上走著,他並沒有大膽得想要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公然抓人,所以他試著在暗巷中走一走,看看能否找到合適的人選,然後他就見到這個女孩蹲在地上。
真是個奇怪的女孩。賈樂平觀察她好一會兒,她就只是一直坐著,完全沒有其他動作。到底是怎麼了?他好奇地想了一想,不過他很快就不想了,因為他知道這個女孩就是第二個目標,於是緩緩接近她。
回想起來有點奇怪。當他把沾著迷藥的毛巾蓋著她口鼻的時候,她好像突然想起要呼吸似的猛地吸一口氣,接著就昏倒了。
他是第二次用迷藥,所以不知道被迷藥弄昏的人的正常反應,但是這個女孩怎麼會突然用力呼吸?明明在掩著她的口鼻之前,她都好像沒有呼吸的啊?他忍不住用力深呼吸,然後伸手撫著女孩的臉頰,手順勢往下滑,慢慢解開襯衫的鈕釦。衣服太礙事了,會吸掉珍貴的血液,所以一定要脫下來。
他迫不及待取出小刀,把刀刃壓在她的脖子上。
鮮紅的血珠緩緩滲出。
他舐著嘴唇,用力吞了口口水。
血珠逐漸連成一條紅線,他已經想像到它們濺出來時到底有多麼美麗,就像是花蕾變成花朵的剎那,整個房間都會充滿如花香的香甜氣味。
「還以為是十三么,原來是詐胡。」
身後忽然有人說話,他馬上嚇得放開小刀,小刀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同時「啪」的一聲,有甚麼東西在燃燒了。
他吃驚地轉過頭,馬一軍就站在那裡,悠閒地抽著香菸。
「……你是誰?」
也許是本能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賈樂平連忙執起小刀,瞥了一眼大門——仍然緊閉,然後馬上轉頭瞪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馬一軍沒有理會他,只是隨意環看四周,接著吐了口氣。
「這裡很臭呢,臭得要命。」
「嘿……嘿哈哈哈——!」賈樂平失控地大笑,笑聲響徹整個房間,他更是笑得全身顫抖,右手的小刀幾乎要掉下。
馬一軍似乎沒有想到他會突然笑出來,他抬起眼睛望著前方,銜在口中的香菸獨自緩緩燃燒。
「你說這裡很臭嗎?」賈樂平亢奮地大叫:「對你們這些普通人來說,當然會覺得臭得要命啊!」
馬一軍疑惑地皺著眉頭,把香菸掉在地上捻熄。「你的鼻子壞掉了嗎?」
「我的鼻子沒有壞掉,不過你們這些凡人是不會懂的!」
凡人。馬一軍饒有趣味地抬起頭。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人?」
賈樂平自豪地笑了:「當然!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人,不過我錯了,我是比人類更高級的吸血鬼!」
馬一軍隨即怔了一怔,看到他這個樣子,賈樂平笑得更加高興。
「難以置信吧?老實說,我也覺得難以置信,不過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可能!我一直都在想,為甚麼我會和別人不同?原來我不是人,所以我才不明白他們!」
「嘿。」猝然,馬一軍低笑一聲。
賈樂平猛地停下來。剛才一直環繞全身的恐懼又一次爬上來,惡寒貼著他的背部,讓他冷得不禁發抖。
他吃力地擠出聲音:「你……在笑甚麼?」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不過馬一軍的確在笑。賈樂平從來沒有告訴別人自己是吸血鬼,所以他不知道聽到這件事後對方會有甚麼反應,但他可以肯定,正常人絕對不會這樣子笑——
「嘿。」馬一軍又笑了一聲。他的笑容很美,兩邊嘴角對稱地往上勾起,而潔白的牙齒整齊有序,彷彿是雕塑家費盡心思造出來的,任何人看到都會忍不住凝望,而賈樂平也是凝視著前方,可是他並非出於讚嘆。
「你到底在笑甚麼!」賈樂平緊抓小刀,狠狠地瞪著馬一軍,馬一軍則笑著回望他,然後舉手敲著太陽穴,又再笑了一聲。
「因為好笑啊。剛才我錯了,你不是鼻子壞掉了,而是腦袋壞掉了。」
賈樂平額冒青筋,剛才的恐懼都消失了,但是他沒有馬上衝過去,他很清楚,眼前的男子雖然孱弱,但是自己比他更弱,即使拿著小刀,在這種狹窄的房間並不見得有利。
於是他舉起手,並非擲出小刀,而是用力拍打身邊的紙箱。
房間的紙箱隨即劇烈搖晃,然後馬一軍旁邊的紙箱就像山崩一樣往下塌倒,不只如此,紙箱內的玻璃瓶也倒了出來,全部往他身上砸下去!
玻璃的碎片彷彿直接刺進耳朵,接著灰塵四起。他拚命擦拭眼睛,好讓自己能夠看清倒在地上的馬一軍——不料馬一軍竟然安然無恙站在灰塵和玻璃碎片之中。
賈樂平當場吃了一驚,正要開口低叫,他忍住不叫,然後再擦拭眼睛,馬一軍依然站在眼前,他馬上低頭看看,地上確實灑滿透明的碎片,而且全部都落在馬一軍的腳邊。
賈樂平馬上站起來,揚起手中小刀,剎那之間,刀尖已經抵著馬一軍的胸口——
不過賈樂平甚麼也刺不到。
小刀沒有穿過馬一軍,賈樂平失速跌在地上,險些被地面的玻璃碎片割傷。他吃驚地四處張望,接著背後傳來聲音,「不錯啊,以蠢蛋來說,你的確做得不錯。」
馬一軍的臉隱藏在煙霧之中,只有嘴角顯露出來。
「嗚哇——!」賈樂平慘叫一聲,急地站起來轉身逃跑,馬一軍沒有阻止。
賈樂平瘦骨嶙峋的右手搭在門把之上——
「砰!」忽然一陣巨響在眼前響起,馬一軍的手掌猶如鬼爪般按在門上,賈樂平當場嚇得放開手,可是還未來得及後退,馬一軍已先行抓住他的下巴。
「告訴你吧,血就和海鮮一樣,新鮮的時候很美味,但過期了就是一堆腐肉。」
微弱的火焰慢慢侵蝕香菸,馬一軍放下香菸,然後朝賈樂平的臉噴出煙團。
「我喜歡新鮮的血,但討厭過期的血。」
「你……你說……」
正面承受二手煙,賈樂平也沒有咳出來,因為現在他只感受到不安和恐懼,不是因為馬一軍說的話,也不是因為他的動作,而是「馬一軍」這個存在讓他害怕。賈樂平想往後退,不過下巴被抓住,根本逃不了。
「你……到底……」牙齒不停地上下顫抖,一不小心隨時會咬斷舌頭:「……是『甚麼』?」
馬一軍又再笑了,又是那個笑容,賈樂平幾乎嚇得要叫出來。
「你聽過『葉公好龍』這個故事嗎?」
賈樂平沒有聽過,然而他沒有搖頭也沒有回答,他害怕只要一活動,身體就會立即受不了,像沙堡一樣遇風崩潰。
馬一軍沒有說下去,他瞇起雙眼,然後雙瞳泛出紫色的光芒,並非夜暮的紫色,而是深夜大海的紫色,賈樂平逃避不了它,只能任由它穿過自己的眼睛,穿過自己的身體。
接著他看到了——眼前的不再是人,而是長著尖角和黑色翅膀的惡魔。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馬一軍放下賈樂平,他馬上倒在地上。
「你、你到底是甚麼啊——!」
賈樂平在地上拚命往後爬,接著他停了下來。就像是關掉電視一樣,所有聲音瞬間消失。
馬一軍沒有理會,轉回去盯著倒在地上的賈樂平,馬一軍忍不住再次冷笑。
「做善後的工作吧。」
馬一軍緩緩走近睡在床上的女子。她不是自然睡著,而是被迷藥弄昏的吧?馬一軍望著女孩的臉,然後再上下打量她,馬一軍難以置信地盯著女孩,然後慢慢用手翻開她的嘴唇。
「……這到底算甚麼……」
馬一軍曾經想過今天是幸運的一天,然後他發現今天和其他日子一樣,是個普通平凡的一天。
但他現在覺得今天真是糟透了。
翻開嘴唇,映入眼簾是一對尖銳的獠牙…… |